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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日报 第2018-09-18期 第B5版:荔风

故乡很远,亲人很近

  孔令建
  那年中秋前,母亲打电话要我回家。我看着檐头上流转如银箔的乌月,大而圆满,忽然想起了“霜降鸿声切,秋深客思迷”的古诗,内心不禁涌起了一阵阵悲切。
  故乡对我这个落魄的游子,就像鲥鱼一样味美而多刺。不说我在外头湖海漂零十个流年,依旧两袖贫瘦,一无所有,就说那崎岖而迢遥的长长归途,就使我饮冰茹檗,大有“冬寒抱冰、夏热握火”的蹭蹬。我对母亲推托说工厂事务缠身,卸脱不开枷锁。母亲带着哭腔说,中秋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按照家乡的习俗,再忙也得抽身回巢,一起欢聚贺月。
  这我何曾不知?犹记得童年时中秋,父亲在千里之外帮人做腐竹,仍登上罐子车、转乘三轮车、拦截鸡公车,一路风尘仆仆,流离颠沛了数日,才如期归来。那时一家人聚在后花园的桂花树下,案桌上摆开月饼、柿子、果柚、花生糖、犁、苹果、鲜枣、葡萄、香蕉,面对圆月高挂,银芒铺展,齐齐唱起了《中秋夜》的歌谣:中秋夜,亮光光,家家户户赏月忙。摆果饼,烧线香,大家一起拜月亮……歌罢,母亲的脸靥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溢满了幸福的爝火。我知道这是因为父亲千里赴归之故,才使母亲心目中的这个传统节日,充满了人间的温度,人伦的欢娱,亲情的弥补,也才使她一颦一笑,显得清波流盼,灿然如星光水眸,珠花流苏。自父亲去世之后,母亲茕独只影,再也没人陪她中秋祭月,齐唱《中秋夜》之歌。我虽为人子,可是大半世江海寄余生,进德修业毀弃,济世经邦妄谈,常叹“断肠声里忆平生,惊人事业随流水”,又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特别是劳瘁一生的高堂老母?
  可是老母颤抖催我赴归的声音,使我再度念起《诗经》里的句子:“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愿我复我,出入复我。”念罢,我已泪流满面。或许,在母亲心目中,中秋不仅是一个自古固有的节日外壳,更是一首千里游子越鸟巢南枝的诗,它点燃的乡愁,只有在一轮圆月之下,才能将心灵和盘托出,与最亲近的人神交与融合。江水千隔,夕阳山外山,又怎能阻碍这万古不变的聚首欢贺?
  是的,母亲的心情为儿的如何不理解?只是落魄的一身寒衣,害怕遇见玄奥的乡情……但终于,我还是咬咬牙关,决定不管前面遇上什么风刀霜剑,都必须在中秋之夜赶回去与母亲共祭明月!
  老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早已在村口倚闾在望。与她同来的还有舅舅,姑姑,表姐,表妹,表兄们,他们为我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用一束尽放的玉簪花,与满堂的羊羔美酒,为我接风洗尘。中秋之夜,高空寥廓,唯美的杏黄月,远远地高悬着,大而圆满。花园的柳梢头上,辉光四射,银芒溅泻。我们在月饼、柿子、果柚、花生糖、犁、苹果、鲜枣、葡萄、香蕉的馥郁中,重温了孩童时代的中秋之乐。这里无所谓贫瘦,无所谓富贵,无所谓轻傲,无所谓卑微,只有浓浓的亲情缠绕着明月的缕缕银辉。“中秋夜,亮光光,家家户户赏月忙。摆果饼,烧线香,大家一起拜月亮……”,这首《中秋夜》的歌谣,此刻如帕尓曼的小提琴独奏,在清幽疏朗的花园景致中,叮当敲响,引草木搖落而飞舞,小黄花斜垂而探脑,蟋蟀低吟而斗趣……
  老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憔悴的脸上一瞬间溢满了餍足的笑颜。此刻我陡然觉得,不管游子在外如何窘迫蹇涩,那中秋之夜,都是千里赴归、共叙天伦的最佳良宵。故乡很远,但亲人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