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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9-02-18期 第21版:小东江

卖鸡

  ■邵留生
  腊月二十九,小城一早就被各种商贩吵醒。
  这天新加入吵醒大军的,是平日难得一见的卖鸡人。从腊月二十七开始,这些从农村出发的卖鸡人就渐渐多起来,二十九是最多的一天。因为没有固定档口,他们得从天亮出发,将自家喂养的走地鸡运送到小城,生怕来迟了,找不到最佳的落脚处,卖不到好价钱。几十年过去了,只要在二十九这天,你到小城四城门街走走,便会看到这些见缝插针的卖鸡人。
  我没有卖鸡,也没有买鸡,但在北街食品站旁边一处卖鸡点,停下来。我想,那位跟别人讨价还价、将鸡过秤的长者,肯定是一家之主,旁边负责看管不让别人顺手牵鸡的妇女,一定是其妻子。他俩配合默契,同样苍老的脸上,写满期待。而一个小男孩,站在他们后面,不时窥视手机,流出不耐烦的神色。
  每当看到这样的一幕,我就会心疼,也会想起父亲,想起那些跟着父亲在腊月二十九卖鸡的日子。
  早在春天,母亲就买回二三十只小鸡,精心喂养。剩饭、米糠、番薯都是这群鸡的上等食物,为的就是能在腊月二十九卖个好价钱。腊月二十八,母亲会像往常一样喂鸡,但眼神充满不舍。腊月二十九早上,母亲最后一次喂鸡,然后一只一只装入鸡笼,装入前还会一把一把地抚摸它们脖子上亮丽的羽毛。父亲总会催母亲,说母亲是在绣花,他急啊,怕去晚了找不到卖鸡的地方,不好卖。
  父亲的想法不是多余的。那时一到腊月,村里人大多要到小城买年货,小城便显得更小。到了二十九,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将自家养的鸡带到小城卖,去晚了,经常得为找个落脚处上火。
  从读小学开始,每年腊月二十九,我都跟着父亲到小城卖鸡。从父亲独挡一面,到我慢慢帮上大忙,到他功成身退时,已经满头白发。只要有人站在父亲面前,询问鸡的情况,父亲便充满自信,也会用他卖蒲子“一条虾跳过,蒲子都甜”的营销哲学,推销我母亲精心喂养的鸡。特别是遇到有些了解的城里人,例如供销社的、粮站的,父亲总是说:“有钱也要识好货,去买那些毛蔫蔫、眼耷耷的,送给你都不要,我这样的鸡,吃一口,都精神。”说完,就会从鸡笼里抓出一只鸡,一手捏住双脚,另一只手不断拍打它。只要价钱在父亲接受范围,一般都会成交的。那时,我就觉得父亲特别有本事,也不再担心鸡卖不出去,尽管那时整条南街几乎都是鸡的天下,充塞着耳畔的,都是鸡叫声、叫卖声……
  除了担心去晚了找不到卖的地方,父亲还担心收到假钱,因此买了一个手电筒式验钞器。正如人无完人一样,机器也会出错。可能是过于依赖机器,父亲减少了戒心,收到百元大钞就轻轻一照,只要显示出水印,父亲都会放心收下。有一次,父亲还是收到假钱了。他用验钞器照了又照,用手摸了又摸,最后确认一张百元是假钱。那可是两只甚至是三只鸡的价钱啊,父亲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母亲伤心地说:“我拿去买东西吧。”
  父亲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也去害人?”随后就把那张百元假钱撕个粉碎。
  “就你有钱。”母亲悻悻地说。
  母亲说得不无道理。那时母亲如此精心养鸡,其实养的是我们兄弟五人的学费,收了一张百元假钱,她能不伤心吗?
  从此,每每看到,或者听到有人在腊月卖鸡收到假钱,我心情就特别沉重。农人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他们确实不容易辨别假钱,但是怎么对他们下得了手?
  都说如今年味已淡,那么在腊月二十九到小城走走,年味仍在。也许,在有了微信之后,我的父老乡亲不再担心收到百元假钱,也不再担心子女的学费,让他们将年的味道一直收藏,不曾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