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的野草

蔡旭

马齿苋
　　很少有像它这样低调的事物了。
　　五体投地般匍匐在田野、园边、屋角、路旁。我经常在学校操场边，找到它淡绿带暗红的身影。
　　小时叫它鱼鳞菜，读书了才知它叫马齿苋。它肥厚的叶片被叫得活灵活现。
　　那时家里穷，无钱去买菜买药。
　　拔一把嫩茎带叶，可以凉拌，可以作汤，那一点酸味解释着日常的生活。
　　有个头痛脑热，需要利尿通便，都可以随时喝上一碗。
　　有时嘴馋，就央求妈妈加上一点难得的糖，一碗凉茶清凉又解渴……
　　现在，城里很难见到这样的神草了。
　　在广场，在公园，在小区花园或草坪，都无法找到它的踪影。
　　虽说许多野菜野草都已入城。也总会有一些物件被无视或忽略的，不知它何因何故而未能分享进城的幸运。
　　就只好在收藏我的记忆里了。
　　就只好匍匐在我苦难的童年里了。

盐仔菜
　　那一天，我回到故乡在菜市场同它突然相遇，差点就发出了惊叫。
　　妻子不明白，我为何会如此喜出望外。
　　它是盐仔菜，一种叶片上似撒有盐粉的野菜。
　　长在寒冬腊月，长在故乡郊野贫瘠的田埂上。
　　以原生态、无污染的姿势，长在我的童年。
　　手提小竹篮，我与小伙伴常去寻找它瘦小的身影。
　　而它们也很高兴地在杂草间脱颖而出，跳进我们的眼帘。
　　用三只手指连根拔起，嘻笑间就采摘了一篮绿意。
　　在缺油少盐的年代，竟然绿油油地美化了全家的菜盘。
　　五十多年了，在外游荡的我，一直不知它的去向。
　　妻子是外地人，也没见过它的面目。
　　她知道我童年的玩伴，大多已不见踪影。
　　她想不到，我同他们突然相认，会出现什么事情……

含羞草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羞耻的。但每一株含羞草都知道。
　　每一片叶子都知道。
　　只要你轻触到一片小叶，就羞愧万分了。
　　它不会摇头，更不会反弹。第一时间，所有微笑的叶子都收敛起来。
　　有如一个睫毛紧闭的假寐的睡美人。
　　似乎可以看到，它脸上不胜娇羞的红润……
　　想想，好像有许多人做不到。
　　我有时候，也做不到。

艾叶草
　　小时候，我知道它是一种菜。逢年过节，妈妈就叫我到田边地头，捡一篮子回来。
　　把艾绒同糯米粉和在一起，花生、糖和艾香做成的糍粑，粘在我五十年的记忆里。
　　长大后，我知道它是一种药。
　　对病菌有抑制和杀伤作用。艾叶防瘟疫有几千年的历史了。
　　艾条薰出的香气，让我神清气爽。
　　艾草煮汤来泡脚，给我止痒祛湿。
　　腹冷脐痛时，布袋里的熟艾烫得我痛并快乐着。
　　关节炎发作时，艾灸疗法让我消肿止痛，改善关节僵伤……
　　小时候，它同我一样青葱活泼；我老了，我同它一样风干枯竭。
　　它真是我一生的朋友啊。
　　虽然我现在经常同它打交道，不过我更喜欢我和它的童年。
　　不仅舌尖上收藏着难忘的香甜，而且，还能看得到——
　　远去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