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城

陈红艳
　　落日的余晖慢慢地褪去天空中的最后一点任性时，我正坐在书房里看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手机突然响了，打来电话的是一位济南的朋友，我和他聊起了目前酷热的天气，最后很自然地就聊起了各自的城市。
　　世界之大，每一个地方都有着各自的特色，特色就是魅力。作为一个岭南地区的小城人，这个季节无疑是最幸福的，各种水果无缝驳接地登场，从芒果、荔枝、黄皮，再到龙眼，琳琅满目，它备足了让你采撷的果实和无限的感官的盛宴，让人满足之余，不禁感叹于这一方水土给予我们的丰富馈赠。
　　从出生到现在，我几乎都是生活在这座小城，我存在于这种城市的每一个真实哪怕是短暂的任何一瞬。时间在这里，慈悲地舒展着它清晰的脉络，每一刻都抚摸着我的身心。
　　在小城永不停息地跳动着的脉搏里，我日复一日地工作、生活、穿梭，习惯了那像机关枪一样又响又快的方言；还有无论春夏秋冬，街头巷尾里各种各样的小吃小食，尤其是牛腩小吃摊上，一碗碗冒着热气的牛腩粉，热腾腾地烫贴着小城人的胃口；就连小城人在烟火中流露的几分精明和市侩，在我眼中也倍感亲切。
　　每天早晨，仿佛还在梦中，熟识的街道上，小车、摩托车、自行车、行人，便开始路过。街角的一些小作坊、小店铺还在，虽然几经装修，但又熟悉得一如几年前。那些打理照料着家中日常三餐的女人，从菜市场开始她们一天的工作，遇见街坊邻里时，天天重复，偶尔略略变换她们的话题，小城生活的种种在她们的话题里得以传续。
　　夜幕降临时，华灯之下的鉴江河畔，不同的人汇集、散步，搁置身份，搁置一天的忙碌和琐碎，迈着缓慢的脚步，沉浸于晚风里。夜色将所有的人笼罩，将所有的人怀抱于小城之中，仿佛一种永恒的当下，幻化成闪烁的光芒铺于江面上，无尽延伸。给小城人带来了无限商机和财富的橘红品牌，这几年越来越响亮了；钢筋丛林里，越来越多的高楼林立，直插云端；三江两岸的景色，勾勒着迷人的画卷……小城人享受着这些变化的同时，也开始频繁地谈论越来越密集的人口带来的拥堵和嘈杂，以及巨大的现代文明技术体系的覆盖，所造成的某种危机，语气中常流露出吐槽之意。作为年轻的一代，对于小城，我也偶有疲倦之感，但从来不曾厌恶。
　　马塔斯在《巴黎永无止境》一书中说到与杜拉斯、罗兰·巴尔特这些伟大的灵魂相遇时，他感叹巴黎这座城市给了他无限丰富的际遇。我年复一年地生活的小城，同样也给了我无限丰富的感受。在人来人往的车流人流里，我能领略到这种属于小城的，最热烈的抒情；在越来越多的安静的咖啡店、茶饮店里，舒缓的音乐背景之下，仿佛时间享用无尽；在这方水土里，匆忙、缓慢、静默的生活节奏交织于一起，像黄昏时平静的夕阳，抚摸着我。
　　时间的摇曳，无声地变动着小城的形象，从城市文化、城市精神，到城市容貌都在变。小城人用自身所承载的当下，用真实而又质朴的瞬间，取得适合而又持久的平衡，焕发着自己的魅力。像卡尔维诺书写《看不见的城市》时一样，像布罗茨基谈论《水印·魂系威尼斯》时一样，我常常怀着同等的情愫，同等的目光，去触及小城所呈现的一切，去穿梭、去驻足，去接纳、品尝属于这里的烟火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