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铧礼赞

　　陈俊秀
　　春耕时节，父亲扶着犁把轻轻地吆喝着，水牛拉着木犁一步步向前迈进。我坐在田埂上，既不留意掠过头顶的飞燕，也不在乎此起彼落的蛙鸣，只是望着在泥土中穿行的犁铧出神——那是深深嵌入童年记忆的情景。
　　犁铧，有一股刚劲力量的犁铧，我第一次目睹你势如破竹、锐不可挡的攻坚，就已感知一股劲力的存在。这是一股超人的力量啊！一行行泥土因你而翻身摆向一边，留下一道道平滑笔直的犁沟。说你像破冰船一点也不过分，而你身后的犁沟恰似冰海中破开的航道。这航道对你来说永远都是新的，因为你绝不会在此作无意义的复航，身后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你的信念是那么的坚定，气质是那么的刚烈，前进前进再前进，直到坚冰全部破碎为止。我由此懂得了坚忍不拔、锲而不舍的真正含义，悟出了成功的诀窍。
　　人说铁汉子没有柔肠，然而这对于你则是不确切的表述。从你身后那一片片软绵绵、绿油油的原野，就可发现你绵长情愫之所系——那原本板结的田块，是你的抚慰激活了它麻木呆板的神经，当春水盈盈之时，它报以你楚楚动人的微笑；那古老荒芜的土地，你的狂吻使它血脉流通勃发生机，新苗得以成长，子房得以发育，秋天的收获可期；那因雷轰雨刷而受创的梯形地带，是你抚平了它的伤口；那处于涸辙的小鱼，得救于你唇下犁沟引来的一脉清流……你把爱洒向大地，却听不到卿卿我我、山盟海誓；你把情植根于泥土，却看不见如胶如漆、缠绵悱恻。我只是知道，假如没有你，山野长此沉睡不醒，阳光将白白地照着，风儿将白白地吹着，雨水将白白地洒着……
　　你的生平告诉我，勤勉是你的天性，安逸对你简直就是折磨，闲暇与你从来无缘，只要还有一点锐气，你就要继续攻坚，因此你每时每刻都在期盼新的召唤。父亲每次扛着犁架走向田头，你都是那般洋洋得意。是啊，刀在石上磨砺才现利刃，你只有不停地耕作才能保持凌厉的锐气，因为是那浑厚的泥土刷去你脸上积淀的锈渍，令你容光焕发、雄风重振。这时，只有在这时，我才能听到你跟着水牛脚步节拍唱出的欢歌。这歌声，有如碧澄澄的泉水，汩汩地淌出你的心声；这歌声，仿佛激励的格言，给我启迪。
　　有人因见秋色而伤感，有人因临桑榆而悲叹，有人落泪于月缺花残之时，但这些与你毫无关系。终归也有那么一天，你在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奉献中进入暮年，锋刃变得钝圆，宛如一根燃尽的蜡炬，这时你离开合作已久的伙伴——犁壁、犁托和犁柱，然而，你没有一丁点的失落、悲凉和离恨，也不去寻觅铭功的牌碑。也许你懂得，万事都有始终，万物都有生灭，你的行程也有划出句号的时候，一切本属自然，一次离别是为了一次新的超越，何须刻意铭记昨天的存在？昭昭于斯，你才如此达观，如此欣然。在那熊熊烈烈的炉火旁边，看见你进入炉膛，惊奇之中我顿时明白，你要在烈火的洗礼中铸造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