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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日报 第2018-04-10期 第B4版:文化

先生:欠您一声问候,一束鲜花

  张慧谋
  总以为把一篇悼文写出来,心里会轻松些,其实不然。
  先生(指陈光宗。编者注),我还欠着您一声问候,一束鲜花。
  先生康复出院那天,刚好我在粤北参加笔会,没来得及去医院接他,亲手送先生一束鲜花。
  事后我想,等忙过手头的活,就去看望先生。还想着过去时,到花店买束鲜花给先生带去,花束有黄色的康乃馨,白色的水百合,撑着花骨朵的满天星。
  记得先生住院时,那晚我们去看望他,把一束带去的鲜花递给躺在病榻上的他,先生很高兴,抱着鲜花露出久违的笑容,还不时把脸扑在花束上闻着花香。
  年过九旬的先生特别喜欢鲜花,他画过一幅水姜花,用色别致,将白从宣纸上一笔一笔勾画出来,那种透过雨水的白,特别好看,让人想起早春细雨里的泡桐花。
  先生早年画的几幅花卉水墨画,挂在家中墙壁上,每次去先生家,我都看得着迷,尤其那幅从浓墨叶底蹦跳出三只青蛙的斗方,活脱脱的宋代文人水墨画的遗风。
  先生画梅,也画山水,都很好。而我则偏爱先生的花卉小品,在他画笔下,墨是活的,浓淡相宜的意境里,你会喜欢它那种淡到无痕,浓得浑然,满纸都是扛不动的实,和抓不住的虚。先生的画笔会来事,让你看不厌,兜不走。
  有天先生打来电话,我正在电脑前写稿,赶紧停下来。我知道先生的电话里有很多话要说的。果不出其然,先生说了很多话,聊了二十多分钟才挂机。
  记得我在电话里对先生说,等忙完手头活就去看您。先生很高兴,还说要约上某某某一起来,我说行。
  先生一直等,等到春节都过完了,还不见我来。他问他学生丹仪,张总(先生总是这样称呼我)怎么还没来?丹仪告诉他,张总过两天就来看您。
  其实自先生出院后,就有好几次想去看他。去年中秋,先生的爱子走了没多久,怕先生中秋过得孤单,带上月饼和鲜花,开车上了大道,结果被狂风暴中途阻隔,难以前行,只好转了回来。
  春节前特别忙,心里老挂着要去看望先生,也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预感提示我,先生在盼望我来,是特别迫切的那种盼望。
  千头万绪的事总放不下,抽不出身,自己跟自己说,春节期间找个时间去先生家。从手机朋友圈里,看到晚辈们去贺年,去慰问先生,先生精神都特别好。心想,先生总算逃过这一劫了。又看到先生的新作伊体书法,横笔直笔都那么苍劲,下笔准,行笔不滞,也足见先生的体力和精神状态,内心有几分安慰。
  节后去县城办事,年味也接近尾声,想着办完事去先生家,应酬完后看时间,太晚了,担心打扰先生,也就息了去的念头,但总觉得,家门后坐在小客厅里的先生,倍感孤独,像他家墙上水墨画的经年孤独。
  我是先生晚辈,他爱我如子,视如亲人,每有喜事,先生总会打电话与我说。或有什么需求,他也会打电话与我商量。
  去年入秋不久,先生来电话说,他很想回小城去走走。
  我说行。并告诉先生,近几天手头活多,忙完去县城接他回去。先生不多说挂电话了。
  又过几天,先生再来电话,问我哪天回小城。本想再往后推期,先生开口了,说:“你文人也要坐班呀!”听先生的语气,这是最后一道“通牒令”了,我只好答应先生:“好好!这周六跟您回小城。”
  挂电话前先生补了一句:“只要你约我,去哪我都喜欢。”
  周六这天正好是霜降,南方一点也感觉不出秋意,盛夏般的太阳,在先生到一所小学看他题的校名时,晒得一头大汗,满脸通红。
  后来带他去了山边老乡的凤凰山庄,先生特别喜欢这里的环境,茶间与晚辈们说了许多话。这是他蜗居惯了见到这么多乡人,一下子情绪提了起来,话语滔滔不绝。
  最开心的是他在小城,吃到日思暮想的鱼炸和蚝煎巴,找回故乡的感觉,童年的味道。
  镇里曾请先生题了几幅“钟鼓楼”匾字,一直未刻到这座明代的古楼上。先生叫镇里的一位干部回去把字拿过来,他要比较一下那幅好,看过不满意再重写。
  先生就是这样一位严谨的老派文人,对自己的作品,容不得有丝毫的瑕疵。可惜后来先生再也没机会重写了。
  我内心一直忐忑不安,觉得先生是在寻根,在告别,向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城告别。很不幸,我的预感兑现了。
  先生的学生丹仪发来一篇悼念恩师的文字说,先生说他属虎,属虎者智慧也!他是用智慧去思考艺术,用智慧去独创“平衡童体”。
  在丹仪印象中,先生从来没这样高调过,也没直截了当的夸奖过自己。
  一点也不稀奇,人一旦把自己看透了,也就释然了。或许这就是先生人生的“歇后语”,给自己的艺术成果“盖棺定论”。
  先生走了,走得太匆匆。他本该接受我一声迟到的问候,一束带着我手温的鲜花。
  然而没有,只留下让我愧疚一辈子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