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

何荣芳
　　午饭后，陆宁又给肖彩彩打来电话。
　　他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说他在旅游，正在海边踏浪。肖彩彩很想说，我一上午发了十二斤广告单，累得跟跑完马拉松的狗似的直想喘气。陆宁见肖彩彩不说话，换了一副口气，诚恳地劝道：彩彩，别气馁，复读去吧，我在F大学等你。肖彩彩握着电话，两颗大大的泪珠从睫毛上跳落下来，啪嗒砸在灰暗的地板砖上。
　　两年前陆宁来肖彩彩所在的一中借读，俩人成了同桌。陆宁一直喜欢秀外慧中的肖彩彩，想有朝一日能把她的长发盘起，想给她做身嫁衣。那时候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耳鬓厮磨。两年的耳鬓厮磨，也在少女的心中磨出了一个甜饼似的秘密。
　　彩彩，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我要你考上F大学，没有你的帮助，我没有今天，你一定能的。我还要和你做校友，我在这里等你……这算是表白吗？肖彩彩胸腔里有一百只小鹿在撞击，一股柔情海潮般漫上心坎。肖彩彩也喜欢陆宁的阳光帅气，很多次梦里，她拉着他的手，一起在海滩上奔跑，白花花的海浪追逐着她咯咯咯的笑声。
　　但现在他们离得又是那样远，远得就像来世今生。高考成绩出来了，陆宁以469分的成绩进了全国知名的B城F大学，而肖彩彩却以514分的成绩与F大学失之交臂，就因为肖彩彩没有B城户口。肖彩彩爸爸说了，现在大学生多得像大白菜，已经不吃香了，只有她考上名校，爸爸才好意思去亲戚面前借钱把她大学供完。“你妈都瘫痪好几年了，家里就这样，是爸对不起你。”爸爸不止一次地这样说。肖彩彩也想复读啊，也想考个好大学。肖彩彩一边听着电话，一边使劲地揉捏自己的衣角，使劲地把不听话的泪水往回压。
　　彩彩，你在听吗？一定不要放弃，你那么优秀……陆宁电话那头的声音慢慢远了，仿佛被海风吹跑了。肖彩彩使劲点点头，在心里“嗯”了一声。
　　肖彩彩抬起衣袖在脸上抹了抹，鼓起勇气走到闷头喝酒的父亲面前，“爸，我想复读。”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就我们家这条件……”，父亲的语气中充满了怨怼，好像是怨女儿不懂事，又好像不是。肖彩彩惭愧地低下了头。
　　九月，红艳艳的夹竹桃开满了大街小巷，大、中、小学一起开学了，像春天突然打开了大门，孩子们蝴蝶般在校园中飞来飞去。肖彩彩的读书梦却终于湮灭在红尘浊浪中。表姨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大龄，残疾，开着一家超市，肖彩彩同意了。
　　这天，陆宁站在F大学的校门口给肖彩彩打电话，彩彩，我已经到了F大学了，马上就去报到……我在这里等你。
　　坐在富丽的餐厅酒桌边的肖彩彩，握着手机，泪水又一次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表姨拍了她一下，“定亲的大喜日子，留什么泪？”，说着又去招呼客人了。肖彩彩瞟一眼身边的那位大龄青年，心里翻江倒海起来。就在菜肴上齐，客人们正要举箸动勺之时，肖彩彩突然站起，提起长裙的下摆，径直朝酒店外跑。
　　“我来了！”，她在心里对陆宁说。声音轻得像蛾子煽动的翅膀声，只有自己听得见。
　　肖彩彩跑出去，扑向九月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