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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9-12-02期 第15版:小东江

生日这一天

  

□ 薛伟雄
  农历腊月初四,是我与娘相约的日子。娘三十一岁,我来到人间。
  小时候,爹在时,这一天,家里会杀鸡买肉加菜,让我美美地大吃一顿。
  爹走后,娘当家,日子过得紧困,但不管怎样,即便是借米,娘也煮一顿干饭给我吃。
  那年那月,要吃顿干饭,对我家来说,不是容易的事。除了逢年过节,都是以稀饭度日。偶尔吃上一顿干饭,也是番薯跟米混合煮成。每当有此,娘总是挑番薯来吃,留米饭给我和妹。
  每逢我的生日,不但晚上有干饭吃,而早上也会有一个熟鸡蛋。有一次,我见妹妹在身边,便分一半给她,娘马上挡开妹的手,说:“等你生日再吃,今天留给大兄吃。”妹也听话,看着我独自享用。
  我家是靠几分薄田过日子,娘总是想以喂猪养鸡来增加些少收入。可娘的“八字”里没有“血财”,养猪总是十喂九不生,无奈,只好养些母鸡,平均每天也有四、五只鸡下蛋。按理来说,鸡蛋是有得吃的,可我每年也只有生日这天才能享受到鸡蛋的美味。这不是娘吝啬,而是家里实在太穷了,要用鸡蛋去换取五分钱,才能解决家中灯光火照、柴米油盐等问题。
  生日吃鸡蛋,是娘对我的特别优待,这种待遇一直延续到我走向社会。
  记得在我上高中一年级那年生日,这天娘起了个大早,煮好两个鸡蛋,用草纸包好,头上围着一条破旧头巾,脚穿塑料拖鞋,没有袜子,身上衣服也极其单薄,顶着呼呼北风,由家徒步六、七公里路来到学校。
  那天,刚好我早起小便,见到一个女人在校门外站着,往校内张望,身影有些熟悉,走近一看,原来是娘。
  见娘脸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鼻涕流个不停,我心里非常难受,怪娘不该天寒地冻跑到学校来。娘说,今年你十六岁“出花园”,今天又是你生日。娘说完,伸出冻得发僵的双手,把一个草纸团递过来,想把草纸团打开,但手指僵硬不听使唤。
  我接过草纸团,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两个尚有余温的熟鸡蛋,我百感交集,此时我感到手里的鸡蛋,宛如两座大山,心里既有情重如山,暖流涌上心头的感觉,也有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凄凉,顿时热泪涌泉而出。
  娘举起衣袖,帮我擦干眼泪。我紧紧地拉着娘的手,要她进宿舍喝口开水,暖和暖和身子再回去。可娘不肯,说还要赶时间去爵山铺探亲,早去早回。其实,我心里清楚,娘是怕她寒酸的打扮影响我。
  于是我嘱娘等会,转身快步跑进学校,向老师请了假,回到宿舍将仅有的两角钱带在身上,并倒了一杯开水端出去。娘喝了开水,似乎精神了很多。
  我和娘跨水沟,过田埂,有说有笑,步行了两公里左右,才到爵山铺的亲戚家。在亲戚家里小坐一会,出来时已是上午九点多,路过供销社饭店,正好饭店开门,我拉娘进去。娘开始时不肯进去,经过我半劝半拉,才勉强进了饭店。
  我们娘俩是第一个顾客,随便找了张八仙桌让娘坐下来。我走到服务台前,压低声音对服务员说:“同志,请卖两角钱的粉汤给我。”
  他看了我一眼,善意地说:“去鱼行粉皮档买吧。”
  我说:“我娘很饿了,经不起折腾,如果钱少,你就放少点粉皮。”
  他看了看我的娘,便收下钱,拿起一个大碗,装了一碗满满的粉皮和汤(按常规,两角钱是买不到这么多粉和汤的),我兴冲冲地端着这满满的汤粉,连声道谢。
  正当我转身迈步离开时,他却叫了一声:“等等。”我心里“突突”地跳着:反悔了?这时他说:“加点肉片给你。”说完就拿起勺子,连汁带肉装了半勺,放到旁边的一个空碗,伸到我面前。
  我惊讶地说:“同志,我身上就只有两角钱啊。”他头也不抬,低声答道:“不用钱。”
  倏然间,也许是激动吧,端着碗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待回过神来,我弯腰向他鞠了一个躬才离开,眼睛辣辣的。
  回到娘身边,娘很奇怪,问我哪来的钱?我不敢说是本周的伙食费,骗娘说是学校发的助学金。娘半信半疑,将粉分一半给我,我推辞不过,只好拿出娘给我的鸡蛋,娘俩一人一个。
  这就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上“高级饭店”与娘共餐庆生,虽然物质条件不丰富,可母子俩心连心,吃得开心,吃得有滋有味。
  参加工作后,尽管我不注重庆生,可每年生日这天,都会回到娘身边,亲自掌勺,炒几道娘最喜欢吃的菜,与娘共吃一顿庆生饭。当然这不仅是为了我的庆生,其实是感恩娘的艰辛。
  到了去年,娘已深度痴呆,且牙不能嚼,我生日那天,叫酒店特做一盅炖汤,让娘坐在轮椅上,喂娘喝,娘不喝,我就按照儿时娘喂我东西时的模样,唱起了儿歌。娘听到了我的歌声,果然精神起来,也哼着儿歌,随之兴起。我叫娘张开嘴,娘即张开嘴,我说:“咕噜咕噜,唵啊。”娘听到我这样的话,听话地吞了一口汤。就这样,一盅炖汤,随着我强忍满眶热泪,反复柔柔念着的“张嘴,乖啰,咕噜咕噜,啊唵啊”,经历半小时左右,娘也只吃了半盅炖汤。
  不知是回光返照,或是别的原因,娘一时唱歌,一时学狗吠,为讨娘开心,娘唱歌我跟着唱,娘学狗吠,我也跟着“吠吠”叫。俩母子岁数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多岁的老人,仍然像小孩一样,仿佛回到孩童时代。
  如今想起与娘一起庆生,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可这已经成为记忆了,娘成神成佛了,而留下给我的唯有唐人孟郊诗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人生世间母爱是最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