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终端下载:

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8-12-03期 第22版:晚晴

童年的苦与乐

  车群坚
  往事悠悠
  1940年,我出生于广东高州农村一个破落的大家庭,家里原有三十多口人吃饭,雇有长工,短工,“奴婢”。家有一百多亩田地,有私塾,药店,诊室,有豆腐场、养猪场等副业。
  父亲结婚时家里已破产,新房竟是养猪场,我出生时,这套房子共四户三十六人,大家分别住在六间房里,两个厅既是餐厅又是牛栏和鸡舍,两个天井有两个猪栏,还有四户人家的农具、猪粪、鸡粪、草木灰,天井的污水沟长年积水,红虫、孑孑共存,黄昏后蚊子出来活动,像捅穿的蜂窝,可听到嗡嗡声,甚至冲入口腔,晚上吸血的臭虫如蚂蚁出动,枕头、床板、蚊帐到处皆是。总之,那座房杂乱无章、污糟邋遢,臭气熏天,阴森恐怖,给我的印象太深了,胆小的我白天不敢回卧室,晚上噩梦连连。现在年纪大了,睡恶梦的梦境里也常出现这座老屋。
  我出生于丑时,行医的祖父说我“八字”与父母不合,不是克死父亲就是克死母亲,要我母亲把我溺死在房角的大尿缸里。
  解放前女人地位低,女婴更贱如蚂蚁,只要家贫养不起,或生不逢时,或生女过多,还未生男孩,女儿又被说是赔钱货,以上种种均可能把女婴处于死地。我母亲是一个心地善良,有文化,有个性的妇女。她跪在祖父面前求情,让我活下来,有什么灾难她来承担。
  祖父“不看僧面看佛面”,因我外公当时是一乡之长,有权有钱,在母亲的恳求下,祖父终于免我一死。
  不争气的我,在出生几个月后,有一次连续几天呕吐,无法咽食,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处于轻度昏迷状态。母亲急得团团转,父亲在外地工作,无人商量,她明知道祖父不喜欢我,无奈之下,还是求行医的祖父救我,祖父看都不看一眼就说:“既然几天咽不下东西,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把我们拒之门外。母亲不甘心,突然想起外公家乡有位名医,毫不犹豫地背着我奔往外公家,一路狂奔,一路不时看看我是否还活着,三十多里崎岖山路,松林密布,荆棘丛生,人烟稀少,半路还遇上一只小老虎擦身而过,累得母亲大汗淋漓,胆战心惊,艰难跋涉才到外公家。名医诊后,他说:“如能咽下二匙药水还可以救活,否则就……”母亲一滴眼泪一滴药水地喂我,我仍是边咽边吐,天黑了我已深度昏迷不醒,大家怕我死在外公家不吉利,把我放入深度草袋,挂在外公家的后花园树上,母亲和姨妈守在我身旁,不断给我喂药。
  也许是母亲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也许是我命不该绝,也许是我生来就要跟祖父对抗,与命运对抗,也许是我无力呕吐而咽下药液,最终我没有死去。半夜时分我哭了,母亲也哭了,第二天母亲带了两副中药,背我回家。祖父见我还活着,感到愕然,他说我命硬,从此改变了对我的态度。
  我的童年是在贫困落后、民不聊生的旧社会渡过。一年之中只有清明、端午、重阳、冬至、春节这几个大节日才能吃上一顿干饭和几片肉。有幸的是,每年总有一至二次,舅父买些咸鱼来探我,母亲煎熟咸鱼后,再用一碗稀粥洗锅,我能喝上这碗洗锅粥,便是高级享受,回味无穷。我十六岁到广州读书时,在饭堂里才尝到鸡蛋的味道。家里长年累月以稀粥、番薯、芋头为主食,菜便是咸瓜干、萝卜干、咸菜等。夏天我捉些螃蟹加米磨成浆,这是家中高级营养品。
  女儿身上衣,慈母手中线,那时再冷也是两件单衣,是母亲自己纺纱、染制织成的布,也是她亲自裁缝做成的土布衣,有行条,有格子,有各种颜色,很漂亮,也感觉很暖和。没有鞋袜,没有牙刷和牙膏,煮饭击石板取火,照明是煤油灯,而且只有回房睡时才点着引路。
  解放前我村以织布为主,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是靠母亲日夜手脚不停地织布来维持家计。我七岁时学会纺纱,纺纱是织布几个程序中花时间最长的一个工序,我的加入,大大减轻母亲负担。除了纺纱之外,我每天还要煮晚餐、拾柴,拾的柴全是菜园围界带剌的刺古。每天手掌手背都会被刺伤,出小血点,但从不敢向母亲诉说。能为母亲减轻家务,是我当时最大的自豪。
  我的童年很苦,但有母亲的关怀,我也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