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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8-06-29期 第19版:最解密

完罍归湘

——皿方罍长达一个世纪的归家路

  •   湖南省博物馆两任馆长熊传薪(左)陈建明(右)见证皿方罍与3D打印模具合体。<br>
  • 桃源县志<br>
  

不期而遇,却难聚首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过,器身虽然找到了,却更让人无奈和惆怅。湖南博物馆前馆长熊传薪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了21年中,他与皿方罍几次难得的缘分。
  熊传薪,“文革”时曾主持发掘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亲历了马王堆千年女尸的整个发掘过程。虽然挖过上千座古墓,但青铜器仍是他的最爱和主要研究方向。在他眼里,青铜器是最古老而又传统的东西,是最具有中国文化格式、文化传统的艺术品。
  1992年的一天,熊传薪接到了上海博物馆馆长马承源的电话,对方肯定地说,方罍身找到了,就在日本收藏家新田栋一手里。熊传薪深知马承源在青铜器研究领域里的地位,对这一结论并未存疑。
  马承源,是从地下党成长起来的专家,有“中国青铜文物鉴定第一人”的美誉,他为上海博物馆收集了数以万计的珍贵青铜器,其专著《中国青铜器研究》《中国青铜器》更是开创了全新的中国青铜器分期体系。
  1992年,马承源应邀出席日本的一次文博会议,会议结束,他没有跟着大部队去赏樱花,而是拜访了自己的老朋友新田栋一。
  新田栋一,原名彭凯栋,出生在日本占领下的台湾,虽然改名换姓赴日发展,可依然乡音未改,说一口地道的闽南话和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在日本,他的事业相当顺利,而收藏一直是他的私人爱好,也是他怀乡的一种方式。
  1952年的一场大病之后,新田专收佛像,因此青铜器并未摆在藏品中的醒目位置,但马承源的目光却一下聚焦到一件威仪华美、似曾相识的青铜器上。他立刻判定,眼前这件青铜器与湖南省博馆藏的器盖应为一体。
  马馆长的学生周亚说,老师的眼睛像放大镜,能见常人不能见的细微之处。当时判定的依据有三:其一,器盖与器身铭文基本一致;其二,器盖与器身的形制特点吻合;其三,皿方罍的纹样很有特点,其上的兽面纹极为特殊。
  马承源与皿方罍如同久别重逢,百感交集。新田听说盖子有了下落,则欣喜若狂。
  新田自述,1950年,自己创业正艰,但在日本收藏家浅野梅吉处看到此器,爱不释手,仍重金购得。为补无盖之憾,他还曾在英国佳士得拍得一春秋时代的方形器盖,但盖的大小、纹饰、颜色均与原罍身不符,只得摆在旁边。
  听说真正的盖子就在湖南省博物馆,新田恨不得马上飞过去。熊传薪说,他对新田的来信早有准备,遂将盖的尺寸报给了新田。新田核对后发现,湖南馆藏的方罍盖正好可以盖上他私藏的方罍身。
  当80岁高龄的新田专程来到博物馆,亲眼看到方罍盖时,他说“我仿佛找到了失散40年的孩子,陶醉在团圆的幸福中”。
  1993年春,高至喜、熊传薪、副馆长陈建明受邀踏上了东京之旅。新田栋一的家在东京六本木,距中国大使馆不远,是一栋独栋三层别墅,他的私人藏品,占据了整个别墅。
  “罍盖已相当精美,器身更让人吃惊,自然期待它珠联璧合的样子。”熊传薪回忆,当时在新田家里住了一个多星期,仔细查看了器身的铭文、纹饰、铸造工艺,并对大小尺寸等做了记录。宾主双方彻夜畅谈,话题始终围绕着同一个主题:这件分离了半个多世纪的皿方罍,应早日团圆。
  可是怎么团圆呢?新田重复着他可以重金购买方罍盖的想法,湖南人则动员新田将方罍身捐给省博物馆。新田希望身盖合一在日本,湖南人指望方罍身早日归故里。双方始终未能达成一致。
  在饯行的餐桌上,新田仍认为:“这就好比一个茶杯,盖子在你们那儿,杯身在我这儿,但是杯身是主要的,盖子是次要的,所以你们应该把这个卖给我。”
  熊传薪明确表示,博物馆的东西不能卖。新田又想出个主意,愿意出资20万美金给湖南省博物馆捐建一座大楼用作陈列,外加捐赠一西周初期的精美方形盖以换取皿方罍盖。
  熊传薪坦言自己有些动心,毕竟当时博物馆一穷二白,展览条件更是捉襟见肘。不过,以回流文物为己任的博物馆,怎么能让国宝流出去呢?
  1993年3月31日,新田向湖南省博物馆致《请愿暨陈情书》,表示对皿方罍“身盖合一”的期盼,并表示捐赠不是投资,20万美金虽然微不足道,但由于日本税法所限,只能捐这么多。1993年12月,此事向湖南省文物厅、国家文物局层层报告。不过,正如熊传薪所预想的,捐赠交换方案行不通。
  收藏家都希望自己的藏品是完整的,更何况是绝世精品。捐赠方案无果后,湖南方面和新田仍保持着联系,反复磋商合展合体之事。
  先是湖南提出在上海博物馆合展,不过该计划由于新田对罍身能否返回日本有所顾虑,且罍身通关不符合相关法律而夭折。随后,新田又提出在新加坡博物馆联合展出。这一次,湖南方面没有同意。“合一的努力,几次都没成功。”提起这段往事,熊传薪不无遗憾。毕竟,除了让国宝团聚的赤诚之心,还有国情、法律等种种现实问题难以逾越。
  新田也只好将方罍身和盖拓片放到一起,聊以自慰。
  作为文物流失国,我们为什么不能动用法律手段追讨呢?
  专家解释,我国在1970年与1995年签署的两份国际公约,都留了“后门”:一是追溯期限有相应限制,二是公约只对签署协议的国家才生效,且不是“强行法”,约束力甚微。因此追讨中常见的现象是,在文物几经转手之后,一些国外博物馆与收藏者常以“善意取得”为理由进行搪塞。而对于皿方罍这类文物来说,既非战争掠夺流出,又非被盗走失,很难追讨。
  如果新田不愿意捐,要想取回器身,只能通过买卖交易。而正如熊传薪所说,“1993年那会儿,对那么大一笔钱没有概念,那个价格想都不敢想,根本没办法向对方开口啊。”
中国方罍,扬名立万
  几次失之交臂之后,从纽约传来了一个令熊传薪乃至整个中国文博界无比震惊的消息:皿方罍器身在纽约佳士得拍卖会上以924.6万美元(含手续费约折合人民币9000万元)的天价成功拍卖,一举创下亚洲艺术品在国际市场上的最高拍卖纪录。
  原来,年事已高的新田在本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却遇到了事业和家庭的双重打击。为了延续家族的发展,新田决意出手自己的宝物。2001年3月20日,方罍器身以艳惊四座的方式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令人欣慰的是,拍卖中,有来自中国的竞拍者举牌了。上海博物馆和保利艺术博物馆在得知皿方罍要拍卖的信息后,火速联手筹集了300万美金,抱着志在必得的架势,要让方罍之身王者回归。
  竞拍现场竞争激烈,拍卖师的报价越来越高。中国竞拍者一狠心,报出了自己的最高出价。原以为豁出去的跳跃式举牌会吓退其他藏家,原以为这笔巨款能所向披靡,不料一位法国买家紧随其后,举牌出价远远超过了中方的预算。
  拍卖槌落下了。中国竞拍者只能望罍兴叹,300万美元,已经是当时外汇管制下的极限数字了,而那个创纪录的924.6万美元,则秒杀了合体之路。
  一时间,皿方罍成为全球藏家热议的话题。国际著名古董商吉赛尔先生这样感叹:“翻开全世界的古董交易纪录,从未有人以900万美金拍卖过一件青铜器的。但是,这样的神品,你还是觉得交易价非常合理。这或许也意味着人们对稀有古铜器会越来越重视……”
  在这场交易的带动下,青铜器价格水涨船高,名品均被抬升到百万美元级别。不过,皿方罍还是把最高纪录保持了四年。这让期盼它回归的人更为悲观,因为像这样的稀世之宝,每一次露面的间隔一般是20年左右,2001年青铜器的市场尚未成熟,其价格也远远低于其真正的价值,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价位,已经让中方望尘莫及了,等到它再次露面,我们的实力能行吗?
  熊传薪说,当时湖南省博物馆因为资金不足无法参与竞拍,但所有人都对此非常关心,而竞拍结果让他们非常失落。“那次拍卖之后,我在《中国收藏》上写了一篇文章,觉得很惋惜,担心这个东西回不来了。”
  不过,继任馆长陈建明透露,博物馆并没有完全放弃。2012年前后,博物馆通过美国的同行了解到,皿方罍有可能在拍卖场上梅开二度,就断断续续和藏家保持间接联系,也一直在争取资金。
  “我们问他要多少钱,他说要7亿元人民币。”博物馆方面的判断是,作为一个中部省市的财政,不可能拿出几个亿来买文物,“我们还没有发达到那种程度”。(二)(据《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