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傲骨的南国红棉

初春的油城到处是绿色的海洋。当我漫步在车水马龙的站前路上时，眼睛不由一亮，道路两旁的头顶上点缀着一片片艳丽的 “红霞”，是多么的引人注目，令人心动啊！那犹如团团燃烧的火焰的，正是迎春怒放的木棉花。 木棉是我国南方特有的树种，木棉的形象就像是一个傲岸俊朗，热情开放，奋发向上的伟丈夫,因此木棉树也叫英雄树、红绵树，木棉花也称红棉花和英雄花。 提到木棉花就是英雄花时, 我的思绪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二十多年前, 我亲历木棉花为英雄花的往事当中。那时我正在祖国最南端的海南三亚某部服役，部队驻地除了郁郁葱葱的椰树外，还有一棵二三十米高的木棉树，每到春季，那棵木棉树的树枝上总是挂满了红艳艳的木棉花，像焯焯燃烧的火焰，令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整个军营也因为有她而显得更有生气和活力，真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每到清明节那天，部队总会组织大家到大树下祭拜一位姓李的先烈，据说李烈士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次西沙群岛保卫战中牺牲的，在清理烈士的遗物时，烈士身怀六甲的妻子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张结婚照、一朵木棉花和两颗木棉的种子。烈士的妻子说烈士生前最爱木棉花，所以，后来烈士妻子把两颗种子培育成两棵木棉树，一棵种在烈士的故乡广西，一棵种在烈士生前生活战斗过的地方，也就是后来已长成高耸大树的当年我所在部队驻地那棵。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不但喜爱木棉花，而且在内心深处还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表的崇敬之情。 又是一年木棉花盛开的季节。那一年我们潜艇担负配合部队潜水分队完成上级交给的水下大深度快速漂浮装置试验任务，部队潜水分队有一个来自广西姓李的新兵非常特别，因为每天训练前他总要向大海投放一朵木棉花，而且训练时特别刻苦和认真，最后只有他一个人的身体素质和训练水平符合新装备试验要求，最终他甘冒生命危险圆满地完成了水下大深度快速漂浮的新装备试验任务，荣立了二等功。我与他也因此结识。 三年后，我已经从潜艇上调到部队政治部机关当新闻干事。还是在木棉花开的季节，由于三亚地区连降暴雨,当地一水库闸门被山上冲下来的泥石卡住无法打开泄洪,地方请求我部派潜水分队前去支援排险，我也受命随潜水分队前去采访报道，战友小李也在其中，趁在木棉树下等车出发的间隙，小李攀上木棉树去摘下一朵木棉花装进口袋里，小李对我说他很喜欢木棉花，他还高兴地对我说他年底要退伍回广西老家了，因为自己有一个二等功，回去后将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已同家乡的女朋友商定，不久后他就要回家结婚成家等等……说着说着我们的车子已经到了水库边上，本来带队前去的领导不想安排他第一个下去排险的，可他据理力争，说他是老兵，排险有经验，还说他也许是在部队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了，于是领导就同意他第一个下去排险，下水前，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朵红木棉对我说，你先替我保管一下，一会儿我完成任务上来后再归还我，见我高兴地把木棉花装进了我的口袋，他面带微笑地跟岸上所有人挥挥手佩戴好潜水装备就潜了下去。没想到这竟是他与大家的诀别，十分钟后,他被湍急的暗流卡在了水库的闸门下，他的生命也永远定格在那刚刚二十一岁的年轮上。当他母亲从广西赶来处理后事时，大家才知道，他就是当年李烈士的遗腹子。也是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小李为什么一直那么喜欢木棉花，她母亲后来把他的骨灰一半洒向大海，一半埋在了部队那棵木棉树下，从此后那棵木棉树上的花朵一年比一年开得更加艳丽了。 如果不是最近发生的一件事, 我也许不会那么快就懂得所谓“英雄”的另一层含义。那是在早春一个漂洒着蒙蒙细雨的傍晚，为了能观赏到南国的木棉花,我按惯例散步在茂名一条两旁都盛开木棉花的大街上，在冽冽寒风中，我发现一名少女正推着一辆三轮车沿着大街旁边在一边走一边一朵一朵地往她三轮车上装着从树上掉下来的木棉花，车上坐着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太太，虽然老太太用毛巾包裹着半边脸并不停地在打颤，但我走近后一眼就认出来，她正是我在电白水东住时的邻居三奶奶，少女就是她的孙女。我知道由于她儿子十几年前死于一次意外，儿媳妇后来也改嫁去了远方，她独自一人靠捡破烂承担起抚养小孙女的重任，本来当时已年过七旬的她有条件去申请救济的，可她老是说自己还行，不想麻烦政府，所以后来她一直靠捡破烂的微薄收入支撑着这个破碎的家。我走近她跟前，祖孙两人都同时认出我来了，所以都显得特别激动，因为我离开水东已经有七八年了，也许是彼此都确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所以我们的对话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我也是从三奶奶滔滔不绝的倾诉中才知道，她的孙女现已读大三了，读高中以前，所有的费用都靠她一个人捡破烂的收入来维持，为减轻她的负担，她孙女自上大学后，就一边读书一边靠课余时间给公司打工和给私人当家教的收入来共同维持全家的生活和自己的学业，为了多赚些钱，每年到木棉开花的季节，祖孙俩除了干着老本行继续收破烂外,还要到处收集掉在地上的木棉花回去晒干卖钱，那天晚上，见水东附近的木棉花已经捡完，所以由孙女载着她骑了二十多公里的自行车到茂名市区来捡木棉花，一会她们还要赶回水东去，因为她的孙女明天一早就要乘车回学校……那天睌上，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告别祖孙她们回家的，我只记得我当时说作为老邻居想回去开车送她们回去,她们拒绝了,当我掏出身上仅带的两百元钱要送给她们时,也遭到了她们的婉言谢绝。也许是为了宽解我，一直很少说话的三奶奶孙女最后说，她喜欢木棉花不全是因为她们每年都靠她来增加家庭的收入，而是更加欣赏木棉花坚韧不拔、自强不息的处世品德，她愿是一株永不凋落的木棉花。最后,她还给我轻轻地诵读了舒婷赞美木棉所作的诗 《致橡树》中的其中一段，就载着她奶奶消失在朦胧的夜幕中了。当中的几句至今仍回响在耳旁——“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相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你有你的铜枝铁干/我有我的红硕花朵/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花开花又落,此情何以堪。时到今日，每次见到红艳艳的木棉花时我总在思索同一个问题:是的,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英勇捐躯者固然是英雄,可那些不屈于生命中遭遇艰难困苦甚至厄运而仍能顽强抗争进取和舍己奉公助人的人们算不算英雄?家乡的木棉花如果不是沾上英雄的灵气,为什么相隔千里、水土各异的两地木棉花却拥有同样艳丽和火红的容颜。我要感谢他乡的木棉花, 因为她教识了我木棉花就是英雄花,但我更要感谢家乡的木棉花,因为是她教会了我什么是传统概念外的英雄，一种时代不可或缺的真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