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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日报 第2019-10-15期 第B2版:荔风

山里那盏灯

  邵留生
  每每夜深人静,合上书本,放好教案,我喜欢看着窗外的庄山,看着那盏盏夜越深、光越亮的灯。在漆黑中,它只是一个个光点,却又那么清晰,那么深刻地融入我眼睛,一如三十多年前老家山中的那盏灯,给我温暖与力量。
  那时,我只有十二三岁。
  那时的山,因封山育林,异常茂密,还有白尾狗。其为野生动物,比狗大,生性凶猛,谁家孩子不听话,哭个不停,父母就会吓唬他,“还哭就让白尾狗吃你”。大多时候,小孩子一下子就不哭了,张大眼睛,四处寻觅,可见白尾狗还是个神物。就是这个神物,几乎跟随我整个童年,使我对山充满恐惧。
  平时放牛,如果不是成群结队,不敢轻易上山。我们怕的不是山深林密,而是山上处处坟墓,和从密林中突然传出的各种声音,更怕神秘的白尾狗。白天尚且如此,到了晚上,我可是望山自怯。即便如此,一旦需要晚上路经山脚,到水陂放水灌溉水田时,还是要硬着头皮,深入“狗穴”。
  山脚有良田沃野,那是祖辈赖以生存的命根子。上天却又苦其身心,不少农田用水不易,加上沟渠不畅,一到农忙时节,用水尤为紧张。山脚一处水陂就成为必争之地,需取水灌溉,则要排队,半夜三更轮到,也得按时接上,一旦水陂水位不及渠口,还要全家出动,用吊桶吊水。不需吊水的时候,父亲是与别人交接“当仁不让”的主力,不关我的事,但到需要吊水时,即使我有一万个不愿意,一万个害怕夜晚的山,也只能跟上。
  我天生胆小,第一次夜半出去吊水,跟在兄长后面,手拿照不了多远的手电筒,低头走在山脚下,不敢远望,不敢大声出气,生怕被什么发现。夜晚的山,将白天的绿还给黑色,朦朦胧胧,只见轮廓,脑海却清晰可见那些密林,那些坟墓,那只令人恐惧的白尾狗,似乎白天听到的与没有听到的声音,此刻正在向我涌来……因为有兄长在前,我虽然害怕,但不至于汗如雨下。
  已经记不起是哪一年,我一个人,在凌晨一点,去水陂交班。刚走出村口,就已脚若铅注,迈不出步子。黑色,遍地的黑色潮水般袭来,我注定无处可逃。在农村,凌晨一点可是传说中鬼魅出没的时间,我置身黑暗,置身坟墓遍野的山脚,恐惧,与生俱来的恐惧真实地吞噬着我。我想跑,又不知跑向哪里,也已经没有力气跑起来,冷汗直冒,只想快点去到水陂,那里有灯火,也有邻人抽水烟筒时草纸与烟丝上冒出的丁点火光。只要看见光,我就不再害怕。
  转过一处拐弯,我看见一盏灯,确切地说,只是一个光点,在离我还很远的山脚,真实地亮着,慢慢地移动。我更加害怕,害怕那是白尾狗的眼睛,或是山里突然冒出的怪物,在寻找猎物。很自然,很不幸,我将成为它的囊中之物。一时间,在空旷的山野里,两盏灯,一盏因害怕在抖动着,另一盏,平静地移动着。突然,一个声音打破夜的寂静,划破夜的铁幕,甚至将所有恐惧的声音都一 一清除,“有火柴哇,借来点火抽筒熟烟(有火柴吗,借来点火抽口水烟)。”这一声响,在寂静的夜显得特别听响亮,先把我吓个半死,然后是大难不死的感激。这盏灯,原来也是晚上出来取水的乡亲。我没带火柴,但这不重要了,在山脚下,有一盏灯,陪伴着我移动,足够温暖我。摸摸身后,薄衫已经完全湿透。
  黑夜冷冷,四野任何一点灯光,总会给夜行者勇气。我懂得,不管白天黑夜,在路上,总有人伴你左右,总有一种温暖在身边,每一个并不孤单。很多年后,在晚上行走,即使置身通亮街灯之下,眼前亮起的,总是山里那盏灯……故园不远,山野多已荒芜,水陂依旧,引水渠踪迹难寻,那些夜里伴在我身边的灯,一直,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