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终端下载:

当前位置:茂名日报 第2019-03-12期 第B5版:荔风

与收音机相伴的岁月

  卢海娟
  乡村纪事
  那一年粮食大丰收,交了公粮之后,还卖了些议价粮,手里终于见了现钱,父亲兴冲冲地从姨夫那里匀来一台二手的收音机。
  这是一台上海产的海燕牌收音机,机箱是栗棕色的,机面分上下两部分,上面的四分之三是平面,平面的左右两侧有棕黑色的装饰性横纹,中间部分是黑色有机玻璃的,有五条两头为白色、中间透明的横线,横线上有红色指针,可以显示不同波段的数字编码。下面是银色的金属装饰,从右向左依次排列着两个大的旋钮,六个小的按钮。左侧横纹装饰下有上下两条条状玻璃,上面吸附了可以移动的划扭,是用来控制音量的。
  父亲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把收音机放到箱盖上,连接了电源,便开始调弄各种按钮,起初,只能收到刺耳的杂音,母亲便紧张起来,嘟囔着,说父亲花那么多钱买了个坏东西,让父亲给姨夫退回去。父亲的笑脸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冷着脸跪在炕沿上,上身趴在箱盖上锲而不舍地调弄,尖锐的杂音夹杂着偶尔出现的滴里嘟噜的外国话,让我和弟弟都失了信心,加上父母又吵着、对峙着,我们只能知趣地远远躲开。
  好在收音机似乎终于认了命,决定落户我家,它不再发脾气了——父亲终于收听到甜蜜的普通话,是女播音员的声音,父亲得意地白了母亲一眼,母亲也就退到她的厨房。听了几句,父亲继续调,再来一轮杂音之后,父亲听到了京胡锣鼓的声音,悠扬曲折的曲子过后,是娇俏迷人的唱腔,父亲立刻住了手,脸上满是惊喜——那是京剧,父亲虽然只从电影上看过京剧,那辗转反侧的旋律却在心中生了根,父亲像孩子一样兴奋地把声音调大些,行云流水样的嗓音连同穿插其中或疾或徐的胡琴的曲调像绸缎一样轻飘飘盖过来,盖过来,给我们带来一个崭新的世界。母亲一脸惊喜,又跑进屋来,我和弟弟好奇地站回到门口,看父亲软软地转身,很陶醉地离开箱盖坐在炕沿上,倚着柜子。收音机里的京剧让那个夜晚美得缥缈,如同仙境。
  不久就听到了黄梅戏,那也是父亲的最爱,没几天他就跟着收音机哼唱,外出干活时,也时不时要哼上一曲,给他的玉米大豆、萝卜白菜听。母亲喜欢二人转,母亲说自己不是唱歌的料,只会听,连哼也哼不出来。我和弟弟不喜欢戏曲,可是父亲不让我们动他的收音机。
  父亲给我们调出的第一个节目是“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奶声奶气的童声,“嗒嘀嗒、哒嘀哒、嗒嘀嗒、哒嗒。”淘气高亢的喇叭声一下子就吸引了我和弟弟的全部注意,“听这个”“听这个”,我和弟弟像两只小熊挤到收音机前,听歌曲,听广播剧,听孙敬修爷爷讲神话故事《大闹天宫》。
  收音机让贫瘠枯燥的生活一下子充满了声音的质感。“一间小木房,没门光有窗,只要窗户亮,又说又笑把歌唱。”这真是个神奇的小木房、神奇的木匣子,只需轻轻拧开旋钮,便会有悦耳的歌声、好听的故事流淌出来,从此我迷上了听收音机。
  渐渐地掌握了电台的频道和波段,掌握了各个电台节目播放的规律,开始有选择地收听节目。我最喜欢的是广播剧,在声音的盛宴中享受跌宕起伏的剧情,度过安静而又有故事的时光,是一种享受。因为年少,我还喜欢听歌,最喜欢的节目是每天中午差五分十二点开播的“每周一歌”,就是这五分钟,是我们每天的盼望,每天的惊喜,周一周二,我们拿好纸笔挤在收音机前,一边听一边记歌词,因为听到的歌词有分歧,我们常常争得面红耳赤,歌词在周三周四就完全抄下来了,我那时记忆力好,不屑于抄歌词,听得懂的歌词一定会牢牢地记在心上。我们反复跟唱,一周下来,都能把歌唱得有模有样。《林间小路》、《丁香树》……那些清幽婉转的曲子,让少年的岁月染上淡淡的哀愁。
  至于多数人都喜欢的评书节目,我却不大喜欢,一是太过虚张声势,二是节奏太慢,更重要的是农活太多,我们根本没有时间。
  有了收音机,春节就变得热闹起来,一边包饺子,一边听收音机,其乐融融。也有争抢的时候:父亲想听黄梅戏,母亲想听二人转,我和弟弟想听少儿节目,好在一家人都爱听相声,父亲调到说相声的,我们全都安静下来,听到精彩处,一家人开怀大笑。
  与收音机相伴的岁月,平凡、贫瘠,却不乏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