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药张”与冼夫人的军医

　　今日笔谈·风土人物
　　崔伟栋
　　说司马迁《史记》中关于史前文明的记述，大都来源于民间传说，大抵不会错的。因为司马迁自己也承认了，写《史记》时“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举一例，《史记·三代世表第一》载：“文王之先为后稷，后稷亦无父而生。后稷母为姜嫄，出见大人迹而履践之，知于身，则生后稷。”
　　姜嫄姑娘在野地里踩了男子大脚印就能生下后稷，这个正儿八经的“谎言”，竟被司马迁“正儿八经”的写入“正史”《史记》中。
　　对于古代的东西，我们要知道它，一般是通过这么几个途径：一个是读史，不但要读“正史”，而且要读“野史”，正史没有记载的，我们可以在野史补充。第二个是前辈们传下来的习惯和经验。第三个是考古发现。第四个是民俗风情，这往往可以窥见历史的风貌沿革。第五个是民间传说。
　　“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中一项就是“口头传统”。“口头传统”其实是历史记忆的另一种表现，可知民间传说的重要地位。
　　连极为严谨、极为权威的《史记》都可采纳民间传说素材，更不用说其他“方志”、野史”之类了。
　　清光绪《高州府志》载：“冼夫人部下复有甘、盘、陈、廖、祝五将，虽勋名未附于青史，而传闻必颂其丹诚。”
　　清道光《电白县志》载：“隋冼夫人开府置官属，史惟载长史张融，不知何县人。相传有甘、盘、廖、祝四将，甚有智勇，佐成其功。今庙中塑四将军像者是也。又有一将姓陈，三桥人，毅勇刚直，屡著奇功，今霞洞夫人庙犹塑其像，乡人称为陈三官。”
　　按方志编纂者的口气来看，这个冼夫人部属“甘、盘、陈、廖、祝”五大将军的说法显然是从民间传说中得来。
　　民间传说云，“甘、盘、陈、廖、祝”五大将军中的廖姓将军是冼夫人军中的神医。
　　廖姓将军名明，海昌郡放鸡冲（今电白区麻岗镇石苟村）人，师承当地神医“猴药张”。
　　“猴药张”本名张义圭，其故事近乎神话。
　　张义圭原本是做木匠活的，那年与伙伴李九进山里放树开板材，他俩在山里搭了一间草屋，吃住都在山里。一天，他俩正在木马上拉锯开板，忽然来了一只野山猴子。猴子一边看他俩拉锯，一边两只爪子仿照推拉动作。天已正午，张义圭放下活，弄米去煮饭，只有李九一人在木马上端吃力地拉着锯。那猴子走到下端抓着锯把，与李九推拉起来。
　　猴子帮李九锯开三块大板。饭弄好了，张义圭取来三副碗筷，笑着招呼猴子一起吃饭。猴子学着张义圭的样儿拿碗去锅里舀饭，竟津津有味地吃了一碗。大家歇息好了，又干起活来，太阳西斜时，那猴子才离去。第二天早晨，那猴子又来了，照旧在下端拉锯，到该吃饭时就吃饭，休息好了又干活，太阳西斜就离去。一连四五天，都是这样。张义圭以为这猴子通人性，觉得有趣。李九却紧张起来，认定这猴子是山精野魅，决计在木马上安机关杀了它。
　　次日，猴子又来了，还是像往常一样在下端拉锯。李九在上端心怀鬼胎，拉着拉着，突然木马卡楔脱落，“轰”的一声，大木头倒撞下来，把猴子压个正着。猴子挣扎不脱，痛得凄厉大叫。张义圭在旁边看了不忍，上前尽全身力气移开大木头，那猴子挣扎起来，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手脚尽折，犹自趔趄着去了。
　　李九非常害怕，担心猴子回来复仇。打这夜起，两人夜里轮值守护，这样惶惶恐恐地过了五六天，见没有事发生，两人又像往常一样劳作起来。
　　一夜天要亮时，熟睡了的张义圭似乎觉得有异常，一个激灵睁开双眼，那猴子正坐在床沿，双手还捧着一大捆草药。李九也惊醒了，见这情景，吓得龟缩成一团不敢动弹。张义圭大着胆望着猴子，见猴子了无恶意，很和善的样子。猴子将草药放到床上，分拣成数堆，指指自己的臂膊，又指指这堆草药；指指自己的胸肋，又指指那堆草药，口里吱吱嘎嘎的。张义圭醒过神来，明白猴子是在教他疗伤药方。再看猴子虽然身上伤疤累累，然体健如初。自此，张义圭得了异方，给人疗伤，不论刀伤跌打，无不神验。李九鲁钝，张义圭教了这个，他又忘了那个，到底学不成。张义圭从此被人称为“猴药张”。
　　我曾三次入石苟村，一次见一村民脚板破伤，自个在山路边寻些草药塞入口中嚼烂，然后敷在伤口上。村民说隔日即愈。我深信不疑，“猴药张”的神方传下来了。
　　石苟乡老说，当年廖明得“猴药张”真传，在冼夫人军中大显身手，被誉为神医。
　　我在广西钦州采访时，听得当地长老说，过去一酋长造反，正好得了恶疾，被一女王的将官赐神药治好了，酋长因此归顺了女王。
　　口头相传的东西，不是“增”就是“减”，时间久远后，所听到的往往与原本的事实大相径庭。我非常希望，钦州长老所说“女王”就是冼夫人，女王的“将官”就是廖明。
　　《隋书·何稠传》载：“开皇末,桂州俚李光仕聚众为乱,诏（何）稠召募讨之……象州逆帅杜条辽、罗州逆帅庞靖等相继降款。分遣建州开府梁昵讨叛夷罗寿,罗州刺史冯暄讨贼帅李大檀,并平之,传首军门。”
　　《隋书·令狐熙传》载：“上以岭南夷、越数为反乱，征拜（令狐熙）桂州总管十七州诸军事，……时有宁猛力者……未尝参谒……熙手书谕之，申以交友之分。其母有疢，熙复遗以药物。猛力感之，诣府请谒，不敢为非。”
　　上面两段文字说的是：隋文帝开皇十七年（公元597），桂州（今桂林)俚酋李光仕叛乱，杜条辽、庞靖、罗寿、李大檀、宁猛力等俚酋群起响应。冼夫人时为谯国夫人幕府将军，掌岭南六州诸军事。冼夫人次孙、罗州刺史冯暄领军破李大檀。桂州总管令狐熙为俚酋宁猛力母亲治好了顽疾，宁猛力感动而降。
　　这个宁猛力就是钦州人。桂州之乱平定后，令狐熙是否会请俚人社会中极具威望的冼夫人协助善后？令狐熙向宁猛力所遗药物，是否冼夫人命廖明所进？若是的话，《隋书》关于令狐熙为宁猛力母亲治病的记载，就可能源于钦州父老关于女王将官赐神药治好酋长疾病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