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终端下载:

当前位置:茂名日报 第2019-02-13期 第B4版:文化

说“孤独”

  潘永辉
  苏东坡《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词云:“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幽人往来,孤鸿缥缈,清高而难离尘,在世不肯栖枝,形单影只,孤行独步,个中滋味,惟当事者才能真实体会。
  人类有各种各样的孤独。
  马致远《天净沙·秋思》小令云:“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是身世漂泊、游子思乡之孤独。
  杜甫《登岳阳楼》诗云:“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这是人生老病、无依无靠之孤独。
  晏殊《浣溪沙》词云:“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这是人生空虚、光阴寂寞之孤独。
  项羽《垓下歌》云:“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这是英雄末路、美人凄凉之孤独。
  ······
  人之孤独感从何而来?人之孤独感从“我”而来。只要有“我”,有自我意识,就会有孤独;我执越强,孤独越强。人之孤独感从“我之所欲”而来。凡人心所欲者,若不能满足,都有可能产生孤独感;人生在世,需要亲情友情爱情、事业功名尊严,如有所失,便有孤独。人之孤独感从“我”与宇宙万有之分裂隔膜而来。孤身一人,浮游于大千世界,不免生老病死、来去无归之迷茫。
  孤独是一种感觉。孤独是人心之感而有觉、自感自觉。如同梦境一般,梦境中的孤独,就是梦中人的自感自觉、自作自受。人死了,色身无所谓感觉,色身也就无所谓孤独。孤独只属于活人。人的活肉体是有感觉的,感觉需要感觉来相互证明。在人类感觉中,情爱无疑是所有感觉中最强烈最令人执着的感觉。情爱得不到满足,人的孤独感就越强。所以,世间有那么多痴情男女在苦苦地相互追求,相互证明着人生在世的温存。而翻看古今中外的文学史,男女恋爱、情天恨海是其中的永恒主题。
  人类需要排解孤独。大多数普通人本能地通过相互取暖、谈情说爱来排解孤独。但往往是越追求“暖意”就越孤独。传顺治皇帝所作《归山诗》有句云:“金乌玉兔东复西,为人切莫用心机;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淡化我执,才能淡化个体孤独;妄想通过加强自我执着的方式寻求个人对孤独寂寞的解脱,这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作茧自缚。也有精神出众的人,通过对宇宙人生“超凡脱俗”的思问来排解孤独。柳宗元《江雪》诗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大雪封心,了无生机,还是走不出一种“纯洁”的孤独;即便如此,人类的孤独感也被这种“纯洁”的境界暂时“冻结”住了。王之涣《登鹳雀楼》诗云:“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在对宇宙人生浩瀚而深沉的哲学观照当中,孤独感依然存在,但已然为宏大的时空境界所淡化。
  在人类文化史上,最耐得住孤独的就是佛门中的禅师们了。对禅师们来说,我们所寄存于其中的宇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浮泡,相对于无限澄澈当下解脱的心性大海,我们所执着的色身、思维、情感、自我意识,连微沫都算不上,转瞬即逝,幻生幻灭,在心性大海中哪里有藏身之处。彻底无我之人,与道合一,永恒悠久,连生死都不可得,哪里还有个人的孤独寂寞可言!正因如此,禅师们把“修道”看得比世间的男欢女爱、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更加重要。“道”是什么?“道”是对宇宙人生的终极觉悟,是真正的幸福快乐;道在世俗权力之上,世俗拥权者权力再大,终不免生死无明、孤独寂寞,甚或作恶堕落。而“求道者”一旦“得道”,就不会再带着自我的执着、个人的孤独去为人处世,更不会把世间看作“鹿死谁手”的权力场;相反,会看作引导“众生”好好“悟道”的道场。而“众生”好好相处, “修行”,不以权欲心相凌夺,就是排解“人生在世”的孤独感的一大“法门”。
  中华传统文化的最高追求是“道”。道心”无私,所以无孤独。做人,若不能把小心机小知解小情绪统统放下,趋向无私无我大道,心灵总难免落于卑微。以一己之私心,在天地宇宙中孤独寂寞地挣扎,是会有可悲可怜感的。悟一悟自己的“孤独”,销落一些心结,说不定就能看到宇宙人生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