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

　　小小说
　　■莫绍
　　今天是大年廿九，又是情人节，城里满溢欢乐祥和。柳燕心里却五味杂陈，乐不起来。丈夫刘麦连续3次主动申请援藏，7年春节有3年过了年初一才回来。去年女儿欣怡考取了助学金留学，柳燕更是孤身独处。今天总算盼着丈夫回来了——凌晨刘麦就发微信说，已坐飞机回来，还歉疚地卖关子，说要送份大礼，补偿她的孤寂。可从日过中天等到夕阳落山，人还不见影儿，打电话又不通。不会出什么事吧？真让人揪心。柳燕不停地拨打着手机，在冀望、郁闷中煎熬等待。
　　说到礼物，柳燕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当年，一个善良朴实的中学老师、城中靓女，一个阳光有才的乡镇干部、山里穷娃，却如磁铁般互吸。因嫌刘麦家穷，柳燕母亲极力反对，这对才子佳人历尽坎坷才走到一起。婚宴不摆，戒指不戴，两人领了红本子，到海南游了一圈，就成了两口子。或因经济拮据，或是无暇顾及，至今夫妻二十多年，柳燕连丈夫一件像样的礼物都没收过。看到微信里闺密、小姐妹摆金弄银赏钻大晒礼物，柳燕每每心动。她多次明示暗示，刘麦却始终没有一点表示。柳燕理解丈夫，早年，小夫妻工资不多，要养孩子，还要接济刘麦嫁在山里的两个妹子，兜里总是捉襟见肘。近几年，虽说刘麦在西藏林芝地区已经做到县委副书记，工资涨了不少，但丈夫援藏“结对认亲”结了好些藏亲，工资常拿去支援藏亲，所剩无几，要买贵重的戒指、项链，也难为他。因为理解，丈夫虽没送妻子戒指、项链，两夫妻恩爱依然不减当年。几年来，刘麦舍小家顾大家，坚守西藏与藏族人民摸爬滚打在一起。柳燕始终大力支持丈夫工作，谁让自己铁了心爱着丈夫呢？没有戒指、项链，人生一样精彩！她常自嘲。
　　今天，铁树终于开花了。打开红绸包裹的礼盒，金灿灿的项链似蚯蚓般躺在毛茸茸的金丝绒红布上……柳燕眯眼想象着丈夫送礼的场景，揪住的心舒畅少许。
　　突然，家里电话“嘀铃铃”响起来。柳燕急急抓起话筒，“你好，我是小区物业保安，你是柳燕业主吧？刚才刘书记在小区门口放下一个孩子，说是你家孩子，他忙着送什么人，叫通知你来接回去。”
　　女儿留学没回来，哪来一个孩子？难道丈夫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要带回家？丈夫怎么会是这种人？柳燕不敢想了，急急赶到小区门岗。
　　“柳姐，这就是你家孩子!”保安指着门岗一侧一个约摸六七岁穿着藏族服饰的男孩。孩子一听，兴奋地叫起来：“柳妈妈，扎西德勒！”暮色中，红红小脸泛着黛色光泽。
　　天哪！都叫自己妈妈了。晴天霹雳，瞬间，柳燕顿觉天旋地转。
　　两个刚进大门的阿姨窃窃私语，“哎哟，这刘麦在西藏有孩子了？”“这不，还光明正大送回家了。”
　　凉风夹着邻人的耳语拂来，刺骨。缓过神来，柳燕提起旁边的行李箱，拉住小红脸快步回到家中。见餐桌上摆着菜和碗筷，小红脸对默然不语的柳燕嗫嚅着说：“柳——妈——妈，我和爸爸吃过晚饭了。”
　　“爸爸”叫得好甜好顺溜，仿佛五雷轰顶，再次把柳燕轰得天崩地裂，肝肠欲断。
　　稍静心，柳燕问小红脸。“你爸爸叫啥名字？”“刘麦呀，别人都叫他刘书记。”“你家在哪呀？”“西藏，爸爸说我是桃花沟的人。”“多大了？”“七岁。”
　　真是刘麦的孩子！在桃花沟种下的桃儿。
　　“砰”一声，柳燕跌坐在餐椅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着小红脸怯怯的眼神，柳燕想，孩子没有错，不应该为难孩子。她强忍心中剧痛，把小红脸安顿在女儿房间。
　　饭没心思吃了，柳燕趔趔趄趄回到卧室，反锁好房门，悲伤终于洪水决堤了。
　　好一个陈世美！当初怎么瞎了眼，非他不嫁呢？二十多年了，自己怎么就看不透他呢？越想越气，她嘤嘤啜泣起来。
　　半夜，刘麦才回到家里。一瞧，桌上饭菜一动不动；一拉，卧室门反锁着；一听，卧室有时断时续的抽泣声。他愕然惊问:“燕子，出什么事啦？”妻子没应声，倒是小红脸从女儿房间钻了出来，小声说：“柳妈妈不高兴。”
　　刘麦恍然大悟，原来是嫌弃孩子。自己长期援藏，怕妻子寂寞孤独，想着春节带个孩子回来给她作伴，给她一个惊喜，竟然弄砸了!再一想，不对呀，妻子明理友善，一直十分支持自己工作，白天虽然没打通电话，自己通过手机微信留言，已经把带孩子回来这一“大礼”说了，她也没反对，是不是怕负担重？
　　“燕子，我的好老婆，你不会为了养一个小孩子生气吧？他好乖，可以给你作伴呢。若是缺钱，我在西藏少花一点就是了。有啥想不通的跟我说，开门吧！”
　　柳燕带着哭腔说：“好你个刘麦，城府真深哪，做坏事居然堂而皇之，不知羞耻！礼物不送就算了，也不用送一个人回来吧，太气人了！先斩后奏，原形毕露了，居然还敢讨价还价，你还是人吗？！你这样还配当什么领导？！”
　　“燕子，我干啥坏事了？开门吧，我跟你解释。”
　　“还用解释，真无耻！开门，你想得美！你跟你的孩子睡吧！”
　　柳燕认准的理儿决不会撒手，总是一条道走到黑的，看来今晚卧室的门是不会开了。一路奔波，回来又跑了好几个地方，第二天还安排了慰问活动，又困又乏的刘麦无奈和小红脸一起去睡了。往事如烟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好快，两人进了梦乡。
　　柳燕却如刺穿胸，心痛难忍。眼前，总是一幕幕放着昔日电影。她恨，她悔！
　　想当初，她不嫌刘麦家穷，偷偷拿了家里的户口本和他登记结婚，婚后夫唱妇随；两个小姑生活艰辛，她主动提出资助；刘麦申请援藏，她心中酸楚，但从不拖后腿。然而，刘麦居然在西藏找女人生了孩子，恩将仇报，真让人恨彻心扉。
　　婚后家里和和美美，刘麦在家是好丈夫好父亲，在单位是好干部好领导。柳燕还拿母亲打趣，说妈妈几乎看走眼了，误了女儿一生幸福。若有来生，她还要嫁这样的男人。看来，自己误托终生了，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哪。今天就是除夕，糗大了！
　　是不是环境逼人？刘麦在西藏寂寞难耐，所以藏娇养小？怪不得主动申请，回来了又去，回来了又去。自己怎么不长个心眼，竟然再三同意他援藏呢？自己怎么就这样信任他呢？！
　　柳燕一夜无眠。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满街红灯笼摇曳得更欢了。“吱扭”一声，柳燕打开了房门。“柳妈妈，早上好！”在客厅看电视的小红脸赶忙问好。
　　在厨房忙活的刘麦迎了上去，看着妻子眼露血丝、梨花带雨、精神萎靡，心疼极了，“燕子，你一夜没睡啊？为这点小事犯得着吗？洗漱一下吃早餐吧。一会，市领导带领市委组织部和市民政局的同志来我们家慰问，之后，我也要跟着一起去慰问，回来了我再接受你的批评，好吗？”
　　“怎么？孩子带回家了，还敢接受慰问？你还嫌不够丢脸？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你是不是误会了？小多吉是我认的藏亲，昨天我不是微信告诉你了吗？”刘麦发现了“家变”的端倪。
　　“什么微信？昨天下午你的电话老拨不通，我就老在拨，紧张得都忘了看微信了。”“昨天电话太多，后来我手机都没电了。看来，都是手机惹的祸。”刘麦伸手抹了一把妻子脸上的泪。
　　“藏汉一家亲，除夕前8个藏族孩子来到我市爱心家庭寄读。”“爸爸，快看，你在电视里。”小红脸惊叫。
　　柳燕凝神细瞧，电视正播放着“新闻早报”，镜头里正是刘麦和两位干部模样的，踏着夜色把七个藏族孩子一一送到七户“爱心家庭”。
　　拨开雾霾见蓝天，还没看完，柳燕紧蹙的眉头顿见舒展。
　　“因为赶时间，就没送上我们家。”看见妻子阴转晴，刘麦解释。话没说完，柳燕已翻看起手机。
　　一条微信赫然跳了出来：“燕子，今年我带了8个藏亲孩子回我市爱心家庭寄养读书，算是我市援藏的一个项目。我们家也领一个孩子回来，给你作伴，高兴吧？他叫多吉，是个孤儿，我们爷俩可亲了。这就是我给你送的大礼。手机忙，快没电了，我就不给你电话了。”
　　柳燕嗔怪：“坏蛋，一份大礼竟让我抹了一夜眼泪，今后我可不敢收你送的什么大礼了，我真受不起！”
　　“咳，谁想到手机也会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