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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日报 第2017-12-05期 第B5版:荔风

诗脉例释

  

潘永辉
  一首好的诗歌,就是一个有活力的生命体,是有气脉的,气脉会在字里行间自然而然地流动,并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气场,成为整首诗活的“意境”。一首气脉流畅的好诗与一首拼装的劣诗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后者只是语句的拼装,没有一以贯之的气脉作为底蕴。不惟诗歌,举凡好的艺术品,譬如绘画、雕塑、音乐等,各部分环节之间,也一样会有气脉流动,生机灌注。
  王维的《过香积寺》是一首名诗:“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一般的唐宋文学选本都会选入这首名诗。但细究起来,该诗在“气脉”方面的一些微疵还是可以讨论的。
  诗作的开头几行,由远及近,一步步由远景靠近山寺,写得很成功,很自然,幽邃僻静的气脉一以贯之,引导着诗境前行,读者也仿如神入其中。但是,尾联两句,在“薄暮空潭曲”与“安禅制毒龙”之间,细心的读者,会感觉到自己的“神”在这里不太自然地“过渡”了一下。用文论语言来说,就是始终感觉“薄暮空潭曲”与“安禅制毒龙”之间,欠缺自然而然的过渡,语脉不够流通,意境不够圆融。
  我们来“理性”地分析一下。“薄暮空潭曲”句,“薄暮”即“接近黄昏”,一般注家没有异义;“空潭”即“空净之潭”,字面意义也很明确;“曲”之理解则有分歧,有的注释为“幽静、隐秘”义,有的注释为“水边”义,有的注释为“音乐、佛曲”义,意谓寺内传过空潭之晚课唱念;但我们也可以简洁明快地注释为“宛曲”,因为诗作前面提到“泉声咽危石”,有泉来潭,泉流曲折,潭形亦有所曲折,不足为奇。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最后一句:“安禅制毒龙”的主语是谁?若谓主语为“空潭”自身,空潭自己因空净而似入禅,拟人虽可,失之造作。若谓是作者王维(及其随行,如果有的话),王维在黄昏的空潭边静坐安禅,情理上不太融洽,因为全诗由远而近写来,归结处应该还是香积寺,不提一句作为全诗归宿的香积寺,只写自己在空潭边静坐安禅,氛围不对。若谓主语为寺内僧人,则“空潭”便可有实义或比喻义之别,实义指寺外(或寺内)确有空潭,僧人们于黄昏潭边静坐安禅;比喻义则指黄昏之时寺院万籁俱寂,空净如潭,已入禅境。假设如此,则“薄暮空潭曲”中“潭曲”二字,便当做另外理解了。可把“潭曲”理解为通假“谭曲”或“谈曲”,句式理解为倒装“日暮谈曲空”,句意谓黄昏之时,天境已静,人心亦静,寺院内外僧语人声渐空。佛禅有“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之说法(与道家之“言不尽意、得意忘言”义近),谓参禅入静必须真修实证,不能在语路上绕。“曲”者,谓语言之小道,支离散漫,旁逸斜出,不能表达空旷大道。如此一来,则作者借“谭曲”一词,谓黄昏之时,僧人等弃置语喧,各自安禅制心,则语脉亦通,意境亦圆。但亦稍显突兀,且别字或通假字尚待考证。
  总而言之,若非王维另有深意,则王维此处才思似有所乏竭,不能尽心。原因何在?还是要回到气脉的角度分析。诗家历来对此诗“咽”字推崇备至,认为是写诗炼字的典范。但恰恰是这个“咽”字,我们看出王维用心太“苦”,对后面的气脉流动造成了干扰。这个“咽”字,或者是王维随吟即得,或者是苦吟而得,但不管哪种情况,用词用得太僻,尤其前面用词太僻,精神陷得太深,后面就不容易自拔出来,或者心境凹陷,或者思路停顿,或者灵智分神。王维的精神气脉,在全诗的最后一句稍稍“咽”了一下,顿了一下,这样,全诗的气脉出现微细断续,意境出现丝缕纹隙,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诗歌代表着人类精神世界的深度、广度、高度、难度。体会和把握好诗歌的气脉、意境,可以帮助我们更加深入探索人类精神世界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