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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9-06-24期 第12版:最解密

留法百年

  1921年上半年,旅欧共产主义小组成立,周恩来(右二)等合影。

一群打先锋的人
  虽然延长了维持费,但“二八运动”并不成功,因为它把学生分裂成了蒙尼达派和勤工派。
  勤工派以赵世炎、李立三、徐特立、王若飞为首,他们认为蒙尼达派向政府“求生存权、求学权”,是“食嗟来之食”,是“鄙视劳动”。而蒙尼达派则讥讽“勤工派是法华教育会的私党”。
  留学生本就是弱势群体,分裂以后力量岂不是更小?幸亏,国家利益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6月,北洋政府不惜以印花税和筑路权作保,向法国当局借款3亿法郎购买军火,这一阴谋经法国报纸披露后,舆论大哗。当时兼任天津《益世报》记者的周恩来,特地从德国赶到法国调查内幕,一系列报道,使得刚到法国的北洋政府专使朱启钤和财政次长吴鼎昌颇为尴尬。
  学生们不顾温饱,帮助六大华人社团散发传单,还组织起大规模的群众运动,先后两次聚集在巴黎哲人大厦,召开拒款大会。
  与上次的“二八运动”不同,这次“造反”,不单蒙尼达派和勤工派实现了真正的大联合,就连勤工俭学生和在法华工也实现了大联合。
  在“拒款大会”上,威风凛凛的山东、河北华工把驻法公使馆的电话线剪断,还在使馆门前泼上酒精,首次显示了华工的力量。
  第二次“拒款大会”,陈箓不敢露面,他的秘书王曾思在几百名华人面前签下了“城下之盟”:倘此次中法大借款成立,公使及全体职员立时辞职,以谢国人。
  大借款泡汤了,但学生们和中法政府的矛盾却越发激化。陈箓几次丢了面子,巴不得把这些找茬的学生都遣返回国。果然,坏消息传来:学生们一直翘首企盼的里昂中法大学,对他们关上了大门。
  里昂中法大学由吴稚晖和李石曾等人筹办多年。在法华教育会的留法宣传中,这所蓝图中的学府,分明是为勤工俭学生而建。为了敦促法国政府用庚子赔款建立该校,李石曾还曾以勤工俭学生为筹码。
  眼看这所期盼中的大学就要开学,但不论法国当局、中国驻法公使馆还是法华教育会,都众口一词地宣布:即将开课的里昂中法大学和勤工俭学的中国学生毫无关系。“大学于9月25日正式开学,新任校长吴稚晖已在国内招收了学生,不日将抵法。”
  “有钱的,进学堂;穷学生,靠边站。”残酷的现实,把学生们最后的希望摔得粉碎。所幸的是,这时的勤工俭学生已经不是一盘散沙,多个团体共同确立了三个信条:一、誓死争回里大;二、绝不承认部分解决;三、绝不承认考试。
  “老油条”陈箓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把所谓的“入学考试”安排在26日报名,而吴稚晖带着国内招收的富家子弟24日就要抵法。
  除了直接行动已经无路可走。9月20日,进占里昂中法大学的“先发队”集结起来,蔡和森告别了怀有身孕的向警予,扛着油印机出发了。
  第二天,里昂中法大学汇聚起125名悲壮的青年,因为被拒绝入校,他们在一间没有修缮的旧屋里冻了一夜。天蒙蒙亮时,几个持枪的警察推门而入,强行没收了大家的居留证。不久,手无寸铁的学生又被带到芒特吕克的兵营里软禁起来。
  23天的囚禁,23天的抗争。10月10日,被囚禁的学生宣布绝食抗议,就在同一天,法国当局决定遣返他们。热血青年就这样在里昂的监牢里,认清了法国“自由、民主、博爱”的真面目。
  1921年10月13日,是一个令中国学生感到耻辱的日子。那一天里昂市长走进兵营,宣布了学生们莫须有的罪名:“不经许可擅入室内”“侮辱市长”“过激党”……并给104名学生每人发了一套法国囚衣。蔡和森、陈毅、李立三、陈公培等人,就这样穿着囚衣,登上了“宝勒加”号的无等舱。
  两年前,他们赴法求学,而今,却被驱逐回国。满腔的悲愤,最终化作了无上的信念。临上岸时,蔡和森对大家说:“咱们这一百多人也可以说是一百单八将吧。回国后,一定能闹出个赤色的新鲜世界来!”
一代人的命运抉择
  陈箓和法国政府布下的陷阱,可谓水泄不通。但他们没想到,从这张网里溜出去了两条大鱼:一个是进攻里大的总指挥赵世炎,一个是敢跟陈箓拼命的“大侠”李鹤龄。
  李鹤龄能从兵营里出来,全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多高的墙都敢跳。赵世炎是“进占里大”行动的总指挥,属于重点监控对象,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幸而有聂荣臻出手,这才留下了点燃欧洲赤焰的火种。
  在当时的学生领袖里,聂荣臻还没什么名头,这倒有助于他实施营救计划。聂荣臻可不是个急性子,他先查看地形,而后“走后门儿”开了张出入兵营的通行证。
  回到兵营,他借了个学生通行证,又拿着自己的通行证,反复往外带人。值班的法国人看中国人长相都差不多,也不细盘问。
  最后一次用通行证的时候,赵世炎、蔡和森、李立三发生了争执,蔡和森说:“世炎,你是总指挥,你快出去想办法救人。”赵世炎说:“还是你出去,我留下来继续战斗。”李立三说:“你们都走,我留下来跟他们拼命。”眼看军警就要换防了,聂荣臻拉起赵世炎就走。他们刚走到门口,就被法国军警拦住,聂荣臻不慌不忙地说:“我是刚去探望学生的,不在你们的名册里,这位学生有通行证。”一边说还一边塞给法国兵50法郎,“朋友,喝杯香槟吧。”法国军警这才放过了聂荣臻和赵世炎。
  因为没有居留证,赵世炎不得不独自流亡到法国北部。一张1922年4月的照片,显露了他的窘境。照片上,赵世炎穿着皱皱巴巴的工作服,头戴破帽,在落日的余晖下苦读。旁边的题词写着:“黄昏之贼”。
  当时,他像一个“贼”一样,靠在乡下做苦工躲避着警察。比做苦工更让人心力交瘁的是,因为104位学友被遣返,他饱受同学们的埋怨和指责,差点自杀以谢天下。
  求学不能,做工不得,反抗无门,群龙无首,勤工俭学生们在生存与毁灭的十字路口,不得不做出个人抉择。
  陈独秀的大儿子陈延年,再也不碰自己主编的《工余》杂志,每天只埋头看书,用他的话说“工读主义在我身上彻底破产了”。当熊雄找到他,策划刺杀陈箓时,他当即表示参与,从此投身革命。
  “越狱”的李鹤龄则在隐忍半年后寻得机会,用陈延年借钱买的博朗枪,对着陈箓扣响了扳机。遗憾的是,连发3枪均未击中。
  在异国法庭上,李鹤龄义正词严,用流利的法语答辩,博得在场大多数旁听者的同情。由于旅法华人纷纷施压,老奸巨猾的陈箓只好假惺惺地致函法政府:“恕其年幼,从宽发落。”李鹤龄获释,不久就踏上了前往莫斯科东方大学的旅程。
  越是革命的低潮时刻,越要抱团取暖,凌寒破土的志士们已经感到“建立一个严格的共产主义组织的必要性”。
  依然是一个黄昏,亡命半年的赵世炎偷偷潜回巴黎,住进了戈德弗鲁瓦街17号的小旅馆。在这里,他偷偷约见了李维汉,商定了成立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简称“少共”,后改名为“旅欧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时间、地点、人员等。
  1922年6月,在巴黎郊区布洛涅公园内的一个小广场上,18把翠绿色的椅子围成一个圆圈,“少共”召开了第一次代表大会。
  22岁的赵世炎毫无争议地当选为第一任书记,中央执委是负责宣传的周恩来和负责组织的李维汉。其他15名出席成立大会的“少共”党员是:王若飞、陈延年、刘伯坚、佘利亚、袁庆云、王凌汉、陈乔年、傅钟、萧朴生、萧子暲、汪泽楷、李慰农、郑超麟、尹宽、任卓宣。
  一年后,邓小平进入了“少共”的核心领导层,担任宣传工作的负责人,还被大家赠予了“油印博士”的称号。
  还是在戈德弗鲁瓦街的小旅馆中,不足10平方米的客房是周恩来的卧室兼编辑室,还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印刷所”,发行着“少共”的机关刊物《赤光》。
  晚上,赵世炎、周恩来、陈延年、尹宽等加班加点、挥汗如雨赶稿子;邓小平、李大章连夜刻印、装订。清晨,李富春的自行车早已等候在门口。有时,邓小平也不辞一夜的劳苦和李富春一起发送报刊,借此到李富春和蔡畅的家里去打打牙祭。
  1925年,国共两党共同领导的中国大革命蓬勃兴起,留法的大批先进分子或回国,或转赴苏联学习,这场风起云涌的运动也逐渐步入尾声。
  从运动的高潮到低谷,一群赤子聚在一起,走过激情燃烧的岁月,完成历史使命;另一群赤子,则选择独善其身,用点亮自己来报效祖国。
  勤工俭学生中的风云人物、法国共产党党员盛成,在里昂失败后,一头扎进了法国光怪陆离的社会深处,隐居蛰伏十年,成了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他是养蚕的生物学家,是写出名作《我的母亲》的作家,是教出了钱复、连战等学生的教育家,还被封为“达达主义”的鼻祖之一,最终在1978年重回祖国怀抱。
  “这些在逆境中点亮自己的人,成了当代中国科技人才的富矿。”文史专家、高阳文化馆创作员史克己从事留法勤工俭学运动研究多年,他说“一部留法史,半个科学院”,这份名单可以列得很长:
  曾经的翻砂工朱洗成了生物学界的一代宗师;著名的纺织学家张汉文,是布里法国学堂的第二批毕业生;电机专家侯昌国是毛泽东的同学和老乡;曹清泰用16年从法国社会底层读到了医学博士;天文学家刘子华因为预言太阳系中有第十颗行星而在巴黎一举成名;柳溥青发明的“人民币凹版印刷法”在印刷领域至今无人企及;陈光熙是第一个小型磁芯存储器的发明者;江克明是著名的汽车专家,负责新中国汽车行业的创建工作……
  自然科学领域是这样,在人文科学领域同样是人才济济,硕果累累。
  著名民族学家杨堃,师从法国汉学家葛兰言,1930年就拿到了博士学位;他的妻子张若名与周恩来等一同创建觉悟社又一同赴法,在法国文学领域卓有建树;张竞生,既是中国性学科的鼻祖,又第一次在中国提出了“计划生育”的概念……
  在艺术创作领域,从法国归来的钢琴调音师任光,成了中国民族音乐界最负盛名的革新家和作曲家;革命诗人萧三,一首《国际歌》让他走进了不朽的历史;林风眠的代表作《人道》《痛苦》均是留法时期的作品……
  在李春雷心中,留法勤工俭学运动堪称同“五四”运动齐名的“双璧”,它们互为支撑,互为参照,互为因果,互为呼应,只是留法勤工俭学运动的过程更为长久,参加人物更为杂芜,运动过程更为泥沙俱下。
  这场运动中,有胜利亦有失败,学界说法不一。但在保定勤工俭学纪念馆中,聂荣臻元帅一封署名“荣臻跪禀”的家书,堪称该运动的出师表,信中写道:
  拯父老出诸水火,争国权以救危亡,是青年男儿之有责!况男远出留学,所学何为?决非一衣一食之自为计,而在四万万同胞之均有衣有食也。亦非自安自乐以自足,而在四万万同胞之均能享安乐也!此男素抱之志,亦即男视为终身之事业也!
  (下) (据《北京日报》孙文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