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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9-06-03期 第15版:小东江

这山原来不姓韩

  

□ 方原
  韩山树木青葱,远远望去,半山腰间,几棵蓬蓬大树掩映着一幢高大的赤色楼宇。楼宇下,左右两排水泥阶梯簇着中间两方绿茵,下面一块正方形绿茵中间嵌有一块石刻书卷,书卷上两行竖排的阳文闯入我的眼帘:
  业精于勤荒于嬉
  行成于思毁于随
  哦,这不就是韩愈的千古格言名句吗?唐代大文豪韩愈《进学解》中的这两句名言,千百年来曾给无数莘莘学子以启发、引导,从而走上了成才之路,甚至成为国家的栋梁。
  拾级而上,便是举世瞩目的韩文公祠。祠前牌坊上方“韩文公祠”几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韩文公祠高大巍峨,大殿内正中的一尊韩愈塑像,坐东朝西,左手执卷,右手按膝,气宇不凡,目光向着远方。
  凝望韩愈塑像,一首非常熟悉的诗倏地在脑海中浮现。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想起来了,这是一首因一封犯颜直谏的“朝奏”引出的名诗。唐元和十二年(公元819年),唐宪宗搞了一个盛大仪式迎接佛骨入长安皇宫,许多人为了向佛骨表示虔诚,不惜倾家荡产、献儿献女、割残肢体……闹得整个长安城乌烟瘴气,佞佛成灾。时任刑部侍郎的韩愈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撰写了千古流芳的名文《论佛骨表》,不仅直陈迎佛骨劳民伤财之弊,竟然还把矛头直刺最高统治者:信佛的帝王,在位都不长久,有的甚至被饿死。“事佛求福,乃更得祸。”佛本是夷狄之人,和中原地区言语不通,假使他还在世,他的“国君也不会让他盅惑民众”。何况现在他已死了很久,一截枯朽的骨头,本是他剩下来的一种不吉利的污秽的东西,怎么能让它进入陛下居住的处所呢?这种“诡异之观”实乃“伤风败俗”。韩愈更尖锐地说:由于宪宗的提倡,势必上行下效,种种伤风败俗的行为将愈演愈烈。最后他提议将佛骨“投渚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并说佛若有灵,自己宁愿身受其祸。
  这是何等的胆识与气魄!果然,宪宗龙颜大怒,斥责韩愈咒骂佛祖,轻浮狂妄,“言辞何等恶毒”。又说:“韩愈作为臣下,竟然如此狂妄,绝不能赦免。”随后敕令将韩愈处以极刑,杀头示众。幸而韩愈是名闻于世的大文豪,又是立过大功的朝廷重臣,经宰相裴度、崔郡等大臣说情劝阻才得以免死,于是“夕贬潮州路八千”,一举将他撵出朝廷,赶到当时被称为“烟瘴之地”的岭南潮州。算起来,这是韩愈第二次上书皇帝被贬了。上一次是贞元二十年(804年),时任监察御史的他,因上书《论天旱人饥状》,请免百姓徭役赋税,被贬去广东阳山当县令。可见,心系黎民、为民请命的他,总是“不长记性”“不吸取教训”,不计个人得失,不顾身家危险,敢于对抗强权。
  赴潮州之任,云横秦岭,雪拥蓝关,此去经年,路途迢遥坎坷,其十四岁的小女儿不堪长路疲累,竟夭折途中。
  五十一岁时到达潮州,刺史韩愈并不怨天尤人,既不消极度日,坐等“好收吾骨瘴江边”,而是积极进取,奋发有为,一连干了几件造福百姓、彪炳史册的大事。首先是驱鳄。其时,潮州溪潭鳄鱼为患,猖狂逞凶,呑食老百姓的牲畜。驱鳄之前,他先写一篇讨鳄的《鳄鱼文》,说明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的道理,表明刺史不屈服于鳄鱼的决心;接着好心好意地指明其出路,限其三日内远离于海;最后严正宣布,如鳄鱼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打拔吏民,操强亏毒戾,必尽杀乃止。”到时候你们不要后悔!这篇《鳄鱼文》其实也是篇讨鳄文,既揭露鳄鱼的暴虐为害,又晓之以大义,施以天威。于是江水尽涸,奇迹发生了。是夜,恰好来了一场风暴,祭鳄之后,鳄鱼皆西迁,“自是潮州无鳄鱼患”。
  祠前有一棵木棉树,是后人所种,据传就是当年韩愈手植橡树处。木棉今已高大挺拔,绿叶婆娑。手扶木棉树杆,想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起韩愈在潮州兴办教育的功绩。来潮州不久,韩愈就写了《潮州请置乡校牒》,大力推动兴办学校。缺经费,他自己带头“出已俸百千以为举本,将其盈余,以给等生厨撰”。百千之数,相当于韩愈八个月工资。按现在地市级领导的工资计,加起来起码也有四五万元之巨了。韩愈兴办教育,泽及后世。韩愈之后,到南宋时,登第进士就达172名。真是“不有韩夫子,人心尚草莱”。
  韩愈在潮州还干了一件大好事,就是赎放奴婢。他下令革除“没良为奴”的陋俗。“掠卖之口,计庸免之,未相计值,辄以钱赎。及还,著之赦令。”以法律形式作了规定。同时,他还大力兴修水利,推广北方先进耕作技术。
  韩愈在潮州虽然不过短短八个月,可谓功绩卓著,善政昭昭。难怪近三百年后,另一位大文豪苏东坡为潮州韩愈庙撰写《韩文公庙碑》,对其极为崇敬,称他“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说他的真心诚意,能够使衡山的云雾散开,却解除不了宪宗皇帝受到的佛教的蒙蔽;他能够驯化蛟龙凶恶的性情,却不能够消除皇甫镈、李逢吉对他的诽谤;他能够得到南海人民的信任,世世代代在后人立的庙中接受祭祀,却不能使自己在朝廷上过一天平安的日子。这就是刚直、爱民的韩愈。难怪乎,元祐五年朝散郎王涤即来潮汕作知州,重修韩公庙,一发动,老百姓踊跃参与,不到一年即告完工。苏东坡还写诗赞韩愈“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囊。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花被昭回光……”,情境华美悲壮,韩愈形象光彩照人。
  韩文公祠是潮州有史以来第一个祠堂。在潮州为官者不计其数,只有韩愈享受老百姓的祭祀。韩文公祠左侧的天南碑廊,那400多块国家各级领导人、著名书法家和诗人的景韩诗文、题字碑刻,印证了后人对韩文公的景仰。
  韩山原名笔架山、东山,自建韩文公祠后,便改了韩姓。这山并不峰刃摩天,也没有奇石怪洞,但因为有了韩愈胜迹,有了韩文公祠,便成了潮州、岭南乃至华夏一座屹立千年的高峰。韩江原名员水、恶溪、鳄溪,潮州人为了纪念韩愈驱鳄遂将其改称为韩江,水波浩荡,千年不竭,千百年传颂着韩愈的功绩与亮节高风。韩愈或许不是完人圣人,但却是一个有铮铮风骨、有博大情怀、高标灿灿、值得敬仰缅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