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终端下载:

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9-02-06期 第07版:最解密

89岁为人民歌唱70余年

郭兰英的“味儿”是怎样炼成的

  郭兰英在歌剧《白毛女》中扮演喜儿
  “姑娘好像花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去年12月22日晚,传唱了数十年的郭兰英的经典声音再次回响在雄伟的人民大会堂。89岁的郭兰英在年轻歌唱家张也、王宏伟、刘和刚的簇拥下,放声高唱《我的祖国》。这是《为人民歌唱——中国乐派声乐大师郭兰英艺术成就音乐会》的演出现场,一曲曲经典再次被年轻一代歌手重新演绎,观众通过歌声沉浸在对共和国70年岁月的回味中。
  经过郭兰英创造性演绎,《北风吹》《恨是高山仇是海》《清粼粼的水来蓝盈盈的天》《我的祖国》《南泥湾》《人说山西好风光》《八月十五月儿明》等歌曲成了经典,成了70年新中国有声的历史。郭兰英是一位极有听众人气的歌唱艺术家,网上有人称她为“不可超越的郭兰英”,认为她的歌唱,有一种让人无法模仿的魅力。
  郭兰英的歌“有味”,有什么味?中国人的味儿,中国大地上的味儿!
  那么,郭兰英的“味儿”是怎样炼成的呢?
  清晨四点去练声
  因为贫困,幼年郭兰英唱了戏。身材矮小上不了舞台,需要大人在身后拤住腰抱上舞台。身子没有道具木刀高,垂直提刀的小胳膊需要用劲抬起,才可以使刀尖不着地,一不小心,刀尖就碰住台面了。郭兰英边学边实践,成了晋剧班的一员。
  那时晚上睡觉的时候,师父要求枕着脚,就是把腿掰到背后,脚枕在后脑勺下。88岁时,郭兰英一边比划一边讲:我为什么现在还能这么走?我的腿是练出来的。小时候,练功,晚上枕着脚睡觉的,把脚翻起来翻到后边,睡觉。前半夜左腿,后半夜师父用棍子敲:“换腿换腿。”整条腿拿下来的时候,都没有知觉了。师父说:“快点快点,我还要睡觉呢!”然后再把右腿弄上枕着。五点不到就又敲,起床了……这师父不容易啊,他也不能偷懒。
  到了太原,郭兰英的新师父是“九二师父”张春林,按照《晋剧百年史话》口述人王永年的推算,九二师父出生于1886年,他教郭兰英的时候,56岁了。郭兰英回忆说:
  每天清晨四点就空着肚子到野外去练声。开始并不大唱,而是“喊嗓子”。师父教我们喊“唔”和“啊”,虽然简单但有高低音的变化,喊了十分钟到二十分钟之后,嗓子里“热火”了,就是“润”了,再下去念道白。道白的声调比唱低,比说话高,每一句道白中,有高有低,有强有弱,作用是练声音又练字。我初学时,常练的一段道白《三娘教子》。念到“出溜儿”(即嗓子眼滑了)时就好了,接下去才用戏中的腔调来练习;喊嗓子和念道白是为练唱作了很好准备。当时不管身体好坏,我们每天不间断地总要有三四个钟点的练声。
  师父教唱,主要根据徒弟的具体情况,鼻音太重的,就光念道白,位置不对时也不许唱。每人的毛病不同,每天的情况也常有变化。我们有好几个师父轮流教,但方法是统一的,所以虽然换了人,也并不妨碍教学。
  北方冬天的早晨,寒风凛冽,郭兰英一样去到海子边。师父要求郭兰英伏在冰面上练声,直到把坚硬的冰哈出一个洞来。即使刮着大风,飞着雪花,都得张大了嘴,对着风,对着雪喊嗓子。有时候身体有病,也必须坚持不懈地练。
  早上四点到八点,海子边练声四个小时。回到院子里,是两个小时练习武功的时间。早晨这六个小时结束后,才能吃早饭。早饭之后,大约十点到十二点,练习“勾嗓子”。中午过后,需要练习“吊嗓子”。晚饭之后的时间,要听师父念戏。因为那时候戏班子里的师徒都基本不识字,师父的戏文都记在脑子里。于是,师父一句一句教,郭兰英一句一句记,全是口传心授。晚上有时候还要到戏园子里演出,演出结束回家,一般都到了夜里12点了,等睡下,就更晚。有时候,真正休息睡眠的时间,一天只有两个小时。
  睡觉的两个小时也不消停,要枕着腿睡。
  这就是一个学戏孩子的一天,这样的生活至少持续三年。为了未来成为“金玉”而非“土泥”,做着好梦的孩子们必须忍受这番苦。老话说“不吃苦中苦,难得人上人”。那时尽管许多孩子终其一生没有成为“人上人”,但在少年时候,也不能不吃苦中苦。
  转折发生在1946年
  1946年,在张家口,成为晋剧“头牌”的郭兰英与新歌剧《白毛女》相遇了。郭兰英说:“我在张家口演晋剧,满城都在说《白毛女》怎么好怎么好。我因为天天在演出,所以没有时间看。有一天,我只演一个比较短的折子戏《血手印》,在最后压轴的。之前是班上其他演员的折子戏。这期间大概有两三个小时,我就趁这个机会跑到人民剧院去看了《白毛女》。”
  郭兰英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一开始觉得还好,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尤其是杨白劳喝了卤水,死了。看到那时就不行了,哭得我受不了。我定在那儿,想走,双腿走不了,差一点儿误了自己的演出。看完演出,我回去怎么也休息不好,心里头总是想着《白毛女》。我心里就有了一个打算。这才叫演员演戏,这叫真戏,所以我就特别喜欢《白毛女》。”
  1946年10月,中央战略转移,暂时撤离张家口。部分戏曲演员加入八路军的剧团随军撤离。郭兰英回忆说:“我们要往出撤退,因为国民党要进去。等张家口撤退的时候,我就参加了革命。那时候我很坚定,谁劝我也不听。”
  当时郭兰英在同德戏院演山西梆子,经理、班主都是赵步桥。郭兰英不想干晋剧了,赵步桥坚决不肯让郭兰英离开。郭兰英已经被《白毛女》所召唤,心不在戏班了。每天演旧戏,咿咿呀呀的,她不喜欢了。对旧戏班,她没有一点留恋。她坚决不演旧戏,不演才子佳人了,她要演新戏,演像“喜儿”这样的角色。
  非常昂贵的整套旧戏行头一共有三箱子,三副头面面饰中一套是银子做的,郭兰英说不要就不要了。
  母亲刘福荣也不同意郭兰英的决定。但不管母亲怎么劝说,郭兰英全然不听。她回忆说:“反正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要是认准了,你再说我也不会听你的。没有办法,母亲只好跟着我,一块参加了革命。”
  参加革命特别幸福
  郭兰英参加了华北联合大学文工团,到了老解放区,但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因为她没有上过一天学。进入革命队伍,要登记,写简历,这可怎么办呢?别人代替她写,最后由她签字。可是,签名也不会啊!
  于是,郭兰英学习文化,就从学写自己的名字开始。郭兰英回忆说:领导上派了四个先生教我。一个是学文化的,一个是识谱的,一个是讲革命道理的,还有一个是排练新演剧目的。就这样,在革命队伍里头学文化,还有表演,大课、小课、个别课,跟着队伍一块儿上。
  从16岁长到18岁,郭兰英全心全意学习文化知识。她回忆说:一早起来就扭秧歌,到七点钟上课,每天都是这样的日程。倒是挺好,你说累吧,也不算轻松,也够累的;你说太累吧,那时候年岁小,才16岁,也不觉得。反正就高兴,特别高兴。好不容易参加了革命,成为革命队伍里的一分子,多光荣啊!那个时候我自己觉得特别幸福,革命救了我,培养了我,教育了我,让我从一个旧艺人,转变为新文艺工作者,多光荣啊!
  歌声里最迷人的“味儿”
  “喜儿开门!”这是《白毛女》中杨白劳的一句简单台词,但到了郭兰英嘴里,立刻成了:“喜儿开蒙!”这是前后鼻音不分,郭兰英常被文工团的伙伴笑话。
  学戏,郭兰英本身有非常好的语言天赋,但她说话是山西口音,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改,并不容易。郭兰英回忆说:可吃了苦了,人家都瞧不起。一开始参加革命,大伙都笑我说话,我是杂得很,又有平遥话,又有汾阳话,又有太原话,还有张家口话。后来参加革命,人家说你怎么一会一变,怎么回事啊?最后就统一,统一到普通话。
  70多年的艺术实践,郭兰英歌声最魅人的地方是“味儿”,“味儿”是哪里来的?2011年《中央音乐学院学报》第4期刊发了学者钱茸《原文唱词在歌唱中的地域性音乐价值谈——唱词音声说三探》。作者从语言学的角度,阶段性地,或者说历史性地破译了“郭兰英魅力密码”。钱茸说,长年浸淫于山西戏曲环境,郭兰英的嗓子有了某种“基因记忆”,从而形成了发什么音“最舒服”的感觉。她的喉舌形成了对“味儿”的潜在判断力,这种判断可能比她的脑更准确。所以,即使她本人愿意学习某种新东西,或者去模仿另外一种声音,但是,这些声音从她的嗓子里出来的时候,她的“喉舌”进行了一次过滤,依旧会回到“郭兰英的味儿”上去。这显然不是说郭兰英没有学习能力,而是她具有一种超能:把天下味儿,变成“我的味儿”。钱茸在文章中说:郭兰英是一位极有听众人气的歌唱艺术家,网上有人称她为“不可超越的郭兰英”,意思是,她的歌唱,有一种让人无法模仿的魅力。听众全然接纳了这种不用纯正普通话的郭兰英风格。后来有人试图用美声或学院派民族唱法演唱《我的祖国》,听众反映都不及郭兰英原版,大家只认郭兰英的“那个味儿”。
  郭兰英在“戏”与“歌”之间找到的“味觉”平衡点,已成绝响。《为人民歌唱——中国乐派声乐大师郭兰英艺术成就音乐会》是否可以唤醒人们对郭兰英的认真研究,中国乐派是否人人都能有更多自己的“味儿”呢?
  (据《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