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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8-12-27期 第19版:最传奇

国宝工程

——巨型翡翠“卅二万种”与“四大国宝”

  “86工程”
  “卅二万种”有了音信,“神秘人物”的身份也得以确认,可是该怎么将这块宝玉从仓库里请出来呢?
  1980年8月2日,《北京晚报》刊发《宝玉完好无损 艺人愿献技艺》一文。王树森通过报道呼吁,希望尽早见到宝玉,并愿意竭尽全力,把它琢成传世之作。
  同时,北京市工艺美术总公司、北京市玉器厂也逐级呈报,申请用翠材制成大型工艺美术珍品。报告文件到了国务院,万里、张劲夫等几位副总理签署、批准此议,并指示轻工业部全权负责。
  又经过层层审批,直到秋天,王树森才第一次走进了那间“库中之库”。在几只大灯的照射下,四块石头呈现在人们眼前,最小的一块重77.8公斤,最大的一块用桔红色的漆标着重量:363.8公斤。它们块大、绿多、地子灵、水头足,还有一块宝石上赫然写着几个黑色小字:“卅二万种”!
  数十年的追寻终成正果,王树森俯下身,面颊紧紧贴着标有“卅二万种”汉字的那块石料,欣慰的泪水夺眶而出。
  此后,轻工部用红头文件对北京玉器厂下达了创作任务,因该任务拟定于1986年完成,故有“86工程”之称。
  为什么这四块翠材会牵动了国家最高行政机构——国务院,其实理由很简单,因其是国家资产并存于国库,如果想动用它必须经国务院批准。而且,那时候是计划经济,这几块玉要雕成国宝由国家珍藏而不是外贸产品,因而是国家工程。
  将制作大型翡翠工艺品列为国家工程,这不仅在新中国,在历朝历代也是头一遭。
  晚清以前,翡翠在中国的玉文化中并不显山露水。云南督府曾将翡翠贡进内廷,但乾隆帝对雕工不甚满意,大多都被驳回而未收留。慈禧当政后,因为其喜爱翡翠首饰,才带动了当时的流行风潮,使得价钱水涨船高。比如,宫里曾为慈禧太后造翡翠镯子、耳挖勺、钳子等4种17件器物,共耗银39994两,每件合2352.59两,在当时来说可谓天价。
  玉器史上堪称“国家工程”的遗存,并不多见。从元朝的《渎山大玉海》(1265)至清乾隆年间的《大禹治水图玉山》(1788),相隔了523年,才出了几件敕造的大型玉器,无不是集全国巧匠、用数年之工完成,但它们都不是翡翠制品。
  翡翠四宝既然要作为新中国的国家工程,与历史上的《渎山大玉海》《大禹治水图玉山》比肩,自然需要慎之又慎。
  1982年11月9日,四块巨翠从国库武装运抵北京市玉器厂一座三层小楼内。从此,这里自成一统,封闭管理,24小时都有人轮班值守。
  为了不留遗憾,轻工部先是在全国征集方案,上海、扬州的老艺人纷纷出谋划策,图纸画了几百张。不过,在第一轮评审中,北京玉器厂的想法最多也最为具体。这不光因为王树森与巨翠有着特殊渊源,还因为这里大师云集、人才荟萃。
  北京市玉器厂坐落于龙潭湖畔,这里曾是京城手工业聚集地。新中国一建立,政府就将失散的个体玉作艺人组织起来,建厂建社,从业人员达千人。1958年,在此基础上建起的北京市玉器厂,不光拥有“四怪”,还有王仲元、夏长馨、高祥、张云等一批大师。
  良工得美玉,那是三生有幸修来的造化。这四块巨翠犹如潜龙在渊,久隐于世,如今近在眼前,哪个玉雕人愿意错过这百年一遇的机会?
  第二轮评审中,仅玉器厂厂内就收到题材设计方案39个,设计图纸78张。此后又经过39选16,选8,8选4几轮筛选,最后按照传统的“量料取材、因材施艺”八字原则,初步议定一号料做泰山、二号料做香薰、三号料做花篮、四号料做插屏。
  既然是国家工程,为什么“86工程”拖到1989年才完工?参与“四大国宝”设计制作的郭石林大师、蔚长海大师异口同声地告诉《北京日报》记者,卡在题材上了。
  查阅“86工程”的档案,研讨题材的专门会议,先后竟达42次之多,这其中还不包括设计人员听专家授课、外出考察和实地采风。有的方案认为四块大料应分别雕琢,有的认为四料应合一雕琢一件整体巨制,而具体内容则有名胜古迹、革命领袖组像、著名工程、花鸟花薰、五谷丰登、太平景象等,可谓百花齐放。
  1985年4月,轻工业部才将最终方案与图纸正式呈报国务院,国务院副总理万里、张劲夫、田纪云等批示:同意方案并组织施工。显然,到1986年完工已经不可能,新的通知要求:作品在1989年完成,作为新中国成立40周年的献礼。
  “86工程”正式启动后,由王树森大师领衔,5位玉雕大师分别担任4件作品的主创人。他们是:一号料陈长海、张志平,二号料蔚长海,三号料高祥,四号料郭石林。此外,还有50多位玉器厂的精英参与,涵盖老中青三代。即便是技艺超群的高手,在开工前已培训了两年半之久,相当于读了个大专。
  为题材把关、参与出谋划策的艺术顾问团队更是令人惊叹:美协副主席刘开渠、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杨伯达、国家文物局专家王世襄、雕塑家钱绍武、画家李可染、李苦禅、黄胄、华君武、徐北汀、黄永玉、郁风,书法家启功、曹辛之、祝缅,雕塑家傅天仇、刘焕章、邹佩珠,红学专家周汝昌,金石学家朱家晋,工艺美术家郑可、唐克美、张臣杰、郭效儒,玉器收藏大家马北辰,电影文学教授陈山,作家王名时,知名记者韩笑鹏……
  如此庞大高端的专家阵容,足以说明“86工程”牵动了整个中国艺术界。
  玉磨人,人磨玉
  翡翠四宝之前,中国玉雕史上,工期最长的当属乾隆朝的《大禹治水图玉山》,用时6年。而“86工程”,自1982年国务院批准开工,到1990年6月30日在中国工艺美术馆首次展出,整整用了8年。
  这8年,人磨玉,玉磨人,从郭石林给记者讲述的4号料的故事中,就可见一斑:
  4号料虽然最小,但在四块翡翠中“色泽最美、质地最优”,是“卅二万种”的精华部分。由于翡翠呈长方体,大家一致认为是做插屏(屏风)的好材料。
  插屏上雕什么图案呢?这可就考验磨玉人的境界了。
  1982年11月30日,轻工业部副部长季龙亲自参加了“86工程”的第一次方案评审会。他说:“国宝不仅器型要大,更重要的是气魄要大,要做到‘一看惊人’的效果。”
  听着部长的话,郭石林脑子里浮现出一幅“东方醒狮”的图像。会后,他连夜绘制了一幅草图,送给师父王树森。王树森看着画稿,默不作声,揣摩良久后开口说:“石林啊,醒狮气魄确实很大,但总觉得还不对味儿。‘醒’者,觉醒也,这是20年代中国的写照,而如今,似有不妥了……”郭石林连连点头,深深被这位老艺人的艺术底蕴和对时代精神的理解所折服。
  1984年10月,为了题材设计方案,郭石林随王树森第四次上泰山,年近古稀的老艺人竟登上了泰山之顶。
  他们在岱顶探海石上观云海奇景。雨后初晴,但见云海浮波涌动,诸峰时隐时现,像是海市蜃楼;忽而风力加大,只见云海开始拉长,上下翻腾,继而倒海翻江,不断蜿蜒向前……
  王树森灵感一现,他一手抓住郭石林的胳膊,一手指向前方,低声喊道:“石林,你看!那是什么?”顷刻沉默,二人异口同声,几乎同时喊出了一个字:“龙!”
  老人对郭石林说:“我们的方案有了,就是‘东方巨龙’!如果说‘东方醒狮’象征着中华民族的‘觉醒’,那么‘东方巨龙’就象征着中华民族的‘崛起’!正合4号料插屏的题材。”
  从泰山回来后,郭石林翻阅了大量关于龙的资料,搜集上百张从先秦到明清的龙纹图案,并到北京的北海、故宫观摩九龙壁,到山西大同考察九龙壁、五龙壁,画了很多张临摹图稿。
  红山玉龙充满神秘幻想色彩,商周玉龙具有狞厉美与神奇感,秦汉玉龙凶猛,隋唐玉龙浪漫豪放,宋元玉龙雄奇洒脱,明清玉龙重现威猛飞扬……这让郭石林悟出,历代的精神气质都会在龙形塑造上留下明显印迹。
  1985年1月5日,杨伯达到玉器厂作题为《历代玉雕龙的变化与特点》的讲座,当讲到《图画见闻志》中“穷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一句时,郭石林突然茅塞顿开,他抓住“游泳”“蜿蜒”“回蟠”“升降”的形态特征,为飞腾的“云龙”打下基础。
  “云龙九现”方案,经启功等专家审定,最终定名为《四海腾欢》。
  过审当天,4号料就迫不及待地切下了第一 刀。让大家感到棘手的,是原材料的右侧面有个7厘米左右的裂缝。
  是否割掉有裂纹的部分?曾开会多次研讨。郭石林不同意把瑕疵清除掉,他认为玉上的瑕疵就像美人脸上的痣,处置得当不但不会破坏形象,反而能增加特殊的美感。
  果然,当9厘米厚的翡翠被横切成4片2厘米厚的薄片,再重新拼接后,有瑕疵的部分在整体中已不显眼,而且正好适合镶嵌在图案中。而采取“遮绺”的方法处理,整屏面积达到了1.08平方米,实现了“最大化”。
  按照宋代的工艺语言,浮雕称为“隐起”,也就是隐隐约约鼓起的意思。一般来说,这种隐起做工,高低层次大致不过二三层,四五层的甚少。而《四海腾欢》中,五六层相当普遍。龙头等层次丰富的部位均由郭石林亲自碾琢,可谓精致入微。
  “86工程”顾问、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杨伯达形容:《四海腾欢》经历了“艰难困苦”,闯过了“切料关、拼接关、设计关、雕刻关、抛光关”五关,终于“玉汝于成”,拿到了“器型最大、龙形最全、起隐最多”的三个翡翠浮雕之最。
  《岱岳奇观》《含香聚瑞》《群芳揽胜》又何尝不是如此殚精竭虑。正如郭老所说,要详细描述这其间的曲折,恐怕得是一本厚厚的大书才能完成任务。
  (中)
  (据《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