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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8-11-02期 第19版:最解密

天堑通途

—关于南京长江大桥的50年记忆

  

10月21日航拍图。经过24个月的整修,南京长江大桥展露新颜。

118辆坦克驶过大桥
  1969年,毛泽东主席视察南京军区,在许世友陪同下参观了南京长江大桥。站在大桥上,毛主席问许世友,长江大桥能否满足战备需要?
  为检验长江大桥的承载能力和部队的应急作战能力,1969年9月初,许世友决定从苏北调动一个装甲团从长江大桥上穿过,时任装甲某师师长的许枫受命指挥此次军事行动。许枫对能否圆满完成任务忧心忡忡:大桥刚建成,如果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怎么办?
  军区常委会上,大家对坦克车队要从桥面穿过意见不一,反对声此起彼伏,主要集中在对大桥质量的担忧及对桥面的损伤上。最终,许世友力排众议,命令许枫召集桥梁专家,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坦克车队能否通过的数据。
  许师长与参建专家进行了反复论证,还调来当时吨位最大、重达32吨的两辆重型坦克进行测试,最后确定了方案:大桥路面上铺设三四层草包垫,车队行走前用水浇湿,同时规定坦克在整个桥面行驶过程中严禁调整方向或调头行驶。
  9月25日夜,装甲团早早出发。从花旗营至北桥头堡,118辆坦克一字排开,车与车间隔50米,整个车队绵延近10公里。
  第二天上午9时许,4辆三轮摩托前行开道,两辆宣传车紧跟其后,4个大广播全时进行宣传,坦克车队紧随其后,缓缓从大桥驶过。11时,整个车队全部通过大桥桥面。据当时媒体报道,有60万群众亲眼目睹了这一蔚为壮观的历史画面。
  坦克过完后,桥下的常荣五立即奔上大桥,检查被辗轧的路面,大桥竟毫发无损。
  据不完全统计,南京长江大桥从通车至2013年,共发生35起桥体被撞事故,但这些撞击都没有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最悬的一次,是2013年一艘万吨海轮碰擦大桥桥墩后沉没。沉没货轮荷载12539吨,再加上它自重约7000吨,整体重量达2万吨左右。而大桥仅有擦伤,公路与铁路通行都没受到影响。
  建成于特殊时代的大桥,为什么能成为“桥坚强”?常荣五说,他曾经查看过设计计算书,桥墩在设计时已经考虑了撞力问题。而且,从一开始,南京长江大桥就用高标准施工来保证质量,还立了一条规矩“不行就推倒重来”。铁路北引桥的9号墩墩身、南岸的25号墩座曾经在建设中被检测出了质量问题,都被炸掉重建了。
超越大桥本身
  1968年12月30日,《人民日报》在头版用三分之二版面报道了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的消息,剩下的三分之一版是关于新的氢弹试验成功。1960年,大桥还以“世界最长的公铁两用桥”被收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作为国家的形象与骄傲,它接待了150多个国家的600多个代表团。上世纪70年代,周总理曾自豪地告诉国际友人:“新中国有两大奇迹,一个是南京长江大桥,一个是林县红旗渠”。
  作为当时红极一时的文艺样式,很多艺术家接受了画大桥的政治任务,以大桥为主题诞生了无数艺术品。在钱币、粮票、旅客列车时刻表、脸盆等生活用品上,也是南京长江大桥的身姿;甚至全国各地的照相馆都流行把大桥当背景板,人们以在这些画前留影为时尚。
  安东尼奥尼在他的纪录片《中国》中解说道:“南京引以为荣的纪念碑是新的,但用钢铁打制,它是长江大桥……它连接两岸,缩短了不久前还一分为二的中国南北的距离。”
  中国人的大桥情结洋溢着幸福与自豪,其惊人的感染力,如今很难通过一座建筑体会。
  1970年,诗人食指在去老家插队前,去了趟南京。“当时心情不好,一看到南京长江大桥,精神为之一振,于当年7月写出《南京长江大桥》。”
  南京大学建筑系教授鲁安东认为,“大桥不仅是一个物理的桥,它也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成为情感的连接、跨文化的连接。”今年9月4日,在伦敦设计双年展上,由他策展的《南京长江大桥记忆计划》荣获特别荣誉奖。
  说起收集大桥记忆的初衷,鲁安东讲了个故事:2013年末,他受邀去做大桥公园的改造。在桥下,偶然看到一队苗族老人,个个戴着满头银饰,慢慢地走向桥头堡。民族的盛装,严肃的表情,都给这位生于南京的建筑师很大的震动。于是,他开始发掘南京长江大桥的历史符号意义,以及对几代中国人情感与记忆的影响。
  “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它视为一座桥,它本质上超越了一座桥,通过这样的行动,完成了工程的和集体性塑造的双重任务。”
炸还是不炸,这是个问题
  经济大潮来袭,对大桥的宏大叙事也开始消解,南京长江大桥回归平凡。
  1992年,大桥管理处“擅自”把“高沟大曲”的广告牌挂上南引桥40根玉兰灯柱。这是广告第一次登上这座大桥。《中国青年报》记者郁进东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现象,随即在1993年2月5日的头版头条刊发报道《南京长江大桥能不能做广告》。
  舆论一下子就炸锅了,《人民日报》1994年7月的报道说,经有关部门统计,约四分之三的市民赞成、支持大桥“下海”。有人为大桥做广告鼓掌叫好,认为大桥毕竟只是一座大桥,不应该承载太多东西。有人却觉得大桥上挂着花花绿绿的广告不严肃;还有人拔高了话题高度:中国人曾为这座大桥抵制了强大的外部压力,为什么抵制不了广告的压力?
  人们议论来议论去,好像在说大桥,又好像跟大桥完全没有关系。在争议声中,大桥上的广告时有时无。2006年南京市有过一次清理灯箱广告的行动,从此以后,大桥主体部分基本看不到广告了。
  回归冷清的大桥一天天变得沧桑,过去的荣光只在教科书里,它甚至成了让南京人说起来就恨得牙根儿痒痒的堵桥。
  虽然南京的江面上已经有了二桥、三桥、四桥,但是只有这座大桥不收费,而且离城区近,于是成为车辆过江的第一选择。2002年之后,大桥进入了长期超负荷运转状态,据2016年的统计,大桥日均通过汽车超过7万辆,列车200余对,桥下日均通过船舶2300余艘。
  相对于1.5万辆车的设计荷载,人们仿佛听见大桥在喘。可是谁也不敢让大桥休息一下。据估算,如果大桥公路桥封闭10分钟,南京市区便会陷入严重的交通瘫痪状态;封闭1个小时以上,整个江苏省的交通将会受到巨大影响。而铁路桥封闭1分钟将造成数十万元经济损失。
  2014年,它面临更大的尴尬,而且是生死之辩。1月5日,上海举办“长江黄金水道开发与洋山保税港区功能”的主题报告会,重庆市相关领导在做主旨演讲时谈到炸掉长江上两座净高度不够的老桥,解决重庆的货轮“上不去下不来”的问题。
  与会者明白,“两座老桥”是指1957年建的武汉长江大桥和1968年建成的南京长江大桥。轮到时任南京市副市长蒋裕德发言时,他针锋相对地说,南京长江大桥虽然旧了点,但再用50年也没有问题。
  生死之辩持续了两年之久,主炸派认为,南京长江大桥净空高为24米,5000吨级货轮无法通过大桥开往中上游,如同一座铁锁,限制了长江航运;也有生态专家说“感谢这座不够高的桥,避免了长江被过度开发”。直到2014年7月,大桥入选不可移动文物,争议这才尘埃落定。
  对于备受诟病的宽度和高度问题,在设计之初就曾经被广泛讨论。
  设计师车家明回忆说,当时以李国豪为代表的参会代表,一致认为公路桥应设六个车道。但令人遗憾的是,当时参会的南京市代表认为4个车道就够了。“主要是当时的车辆非常少,我们整个大桥局就一辆小汽车,那时更没有私家车。”
  至于通航净高,当时就相持不下,最终是总理拍板。车家明说,在讨论这一问题时,大桥局考察了当时的水文记录,还派出人员对各种舰船的高度进行了测量,最终确定为24米。
  更理性地看,隧道无疑是更优选择。翻开档案馆的资料,你会发现,其实在修建之初,设计师就想过把大桥修成江底隧道。不过,考虑到隧道的造价太高,最终还是选了公路铁路两用桥的形式。
  谁都无法跳出历史的局限,大桥也是如此。
50岁,生日快乐
  这些年来,随着南京的发展,在大桥的旁边已陆续建造起了新的二桥、三桥、四桥、高速铁路桥、过江隧道,地铁3号线和10号线也穿越江底贯通南北,南京的江面已经变得十分热闹和壮观。
  2016年2月5日,南京长江大桥被认定为危桥。已有48岁“高龄”、不堪重负的它,终于迎来了历史上首次的封闭大修,工期长达27个月。
  雨夜,南京市民自发聚拢在桥头,鲁安东和他的学生们也带着摄像机来记录这一刻。让他没想到的是,现场不知谁发起了雨中跳跃,略带伤感的暂别仪式成了人们与大桥的合影嘉年华。
  经过了24个月的修整,大桥在今年10月正式亮相,惊艳了南京人的朋友圈。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重铺沥青后的路面,掩盖了曾经的疮痍;装饰一新的桥头堡,红旗更加鲜艳夺目;粉色的群雕也重现本色,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随着整个工程进入收尾阶段,即将“年满50周岁”的南京长江大桥,正重新回到颜值巅峰。
  “现在,长江上已有100多座桥。一座座气势磅礴、千姿百态的桥,让全世界叹为观止。其实,我们的桥梁建设者,建的不仅是大桥,我们是在写诗,抒发对祖国的深情。而南京长江大桥,正是这一切的起点。”退休后,常荣五老人喜欢和老伴一起旅游。与别人看山看水不同,他最喜欢看的,还是大桥。
  和常荣五一样,很多中国人的心里都有关于大桥的记忆。诞生于中国特殊历史时期的南京长江大桥,在它的变迁史里,蕴含着过去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社会文化、大众心理和情感变迁的解读密码。
  正如鲁安东所说,大桥是活的,不能把它当做是一个远去的符号来看待。在他看来,保护大桥必须从记忆入手,把人们的一种感情保留下来,代代传递,就可以让最初的精神状态永远存在下来。
  未来,关于大桥的光荣与梦想,记录仍将继续。
  (下) (据《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