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恩师

车群坚
　　随着岁月的远去，记忆里的故人很多已淡忘，唯有我的小学音乐老师还清晰地活在我的脑海里。她娇小玲珑，皮肤白皙，但在口唇的右上方有一道小小的疤痕，使她的靓丽有点美中不足。
　　她是全校的音乐老师，也是学校的唯一女老师。她不但歌唱得好，还会编话剧，教我们演话剧、扭秧歌、打花棍、打腰鼓。常不辞劳苦带领我们到农村巡回演出，宣传土改政策，公购粮政策。我也是一个文娱活动的积极分子，也许因此与钟老师结下了缘。
　　我记得有节音乐课，钟老师要我示唱，可这次我怎么也唱不起来，钟老师几次起音提示，我像哑巴一样全身哆嗦唱不出声来。后来钟老师叫我坐下，并叫我下课后到她房间一趟。
　　我心想，这次可糟了，歌唱不出来，惹怒了钟老师，准要挨批评了。整节课让我坐立不安。
　　下课后，我提心吊胆地去敲钟老师的房门，她开门后，我不敢进去，她便把我拉到跟前，我更怕玷污她洁净的碎花衣服，不敢靠得太近。
　　她看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破衫，赤着一双又脏冻得又红的脚，便从箱子里拿出一件红色的毛线衣给我穿。我不敢要，她就亲自为我穿上，我顿时感觉到有一股暖流灌注全身。这件毛线衣温暖了我一生中最寒冷的冬天。
　　穿好毛衣后，钟老师才问我平时那么爱唱歌，今天为什么不唱，是不是心里有什么苦衷。亲人般的关怀和问候，令我忍不住泪流满襟，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有什么难处可以对她讲。我说：“我妈病在家中无钱医治，我上学后又无人照顾她，上课时想着妈妈，心里难受。”这时钟老师摸摸我的头，叫我不要哭，并说晚上到我家探望我的妈妈。
　　当晚，钟老师真的到了我家，安慰和问候我妈妈，离开前还给妈妈留下二万元（价值相当现在的二百元）买药。母亲推托了半天，钟老师还是不肯收回去。
　　从此每有空闲，钟老师就拉着我问这问那，经常关心我的学习成绩。
　　四年级那年端午节，县城举办龙舟比赛。钟老师问我想不想去看。我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她。只听别人说城里很漂亮，有电灯电话，高楼大厦，对于家境贫困的我，从不敢奢望到县城一看。为此，令我兴奋了一夜，难以入眠。
　　第二天早餐后，钟老师到我家时，天正下着龙舟雨。那时没有公交车，只有步行，上午10时多我们到了县城。
　　街上人们穿着花衣、花裤、花鞋、花木屐，真成了花的世界。还有糖果店、水果店，热闹的饮食店，我觉得样样新鲜。
　　后来钟老师问我想吃什么，这时才想起肚饿。我看着身旁的糯米煎饼，又香又甜，我指着说就要这个。她买了四只，卖煎饼的老头用两支竹枝串成两串，每串两只，他的意思是我和钟老师一人一串吧。但钟老师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两串全给我吃了，不懂事的我吃完后真有点愧疚。后来钟老师吃了什么，我已忘记了。
　　在摩肩接踵的人海中我们又挤又钻，穿过锣鼓喧天的南关街，终于来到鉴江河边，看到了五彩缤纷、巧夺天工、造型各异的龙船。
　　比赛开始了，湍急的流水声，各大队助兴的吆喝声，锣鼓声，划桨声逗得我又拍又跳，完全把护在我身旁的钟老师忘却了。
　　虽然钟老师当时还未结婚，但那天她就像一个慈母时刻在呵护着我，一路上拉着我的手，时不时叮嘱我要小心，我不够高看不到的地方还要她把我抱起来。这天的“得意忘形”真让我忘却了师生关系。
　　我没有辜负钟老师对我的期望和关怀，小学六年制我只念了四年就毕业了，因为当时我跳级。小学升初中，全班四十四人，升上中学的仅是四人，我有幸榜上有名，且入了全县最好的中学。三年后，仍因家境困难我只能报考免费的省医士学校。全县十个名额，我也如愿入围。
　　我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外地工作，很少机会回母校。但我常不忘为我的恩师祈祷，希望有一天能再看到她。
　　可惜人生苦短，一瞬间就过了二十年，我才辗转得知我的慈母般的钟老师患子宫癌逝世的消息。
　　我的校友告诉我，自我离开小学后，钟老师的人生便充满了风雨。她与同窗六年又是青梅竹马的男友于一九五七年完婚。钟老师的丈夫入狱，钟老师也受到牵连，后来才得以复职。那时她常感到下腹疼痛，身体日渐衰弱。有一天，她在给学生上课时晕倒在讲台上。老师和学生把她送到医院，诊断为晚期子宫癌，从此她再也回不到教室的讲坛了。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后，一等就是二十年的丈夫也平反复职了。当丈夫赶到医院探望她的时候，钟老师已处于弥留之际。两天后，钟老师在爱人的怀抱里含笑而逝。
　　得知钟老师不幸逝世的消息后，我痛哭了一场。至今想到钟老师，我的心海依然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