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伯渝：以梦为脚攀巅峰

　　美国作家海明威的著名中篇小说《老人与海》中有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有人说，夏伯渝的故事就是一部现实版的“老人与山”。
　　北京时间2018年5月14日10时41分，将满69岁的夏伯渝在第5次尝试中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实现了为之奋斗半生的梦想。他是迄今为止中国登顶珠峰的最年长者、全世界登顶珠峰的残疾人中最年长者，也是第一位依靠双腿假肢登顶珠峰的中国人。
　　正如尼采的那句名言：那些没有消灭你的东西，会使你变得更强壮。43年前，夏伯渝因攀登珠峰失去双脚；43年来，珠峰反而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和目标。残疾、截肢、癌症、血栓……这些骇人心魄的词汇，如今从夏伯渝口中说出总是云淡风轻。“人活在世，只要心中有信念，就会百折不挠。”夏伯渝说，他的成功正源自梦想的力量和永不放弃的决心。
致残：为帮队友而失去双脚
　　1975年，夏伯渝随中国登山队来到珠峰脚下。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登山，夏伯渝心想：一定要圆满完成任务，然后回青海，继续踢心爱的足球。
　　没想到，他没能登顶，也没回到青海。而且，再也踢不成足球了。
　　夏伯渝1949年生于重庆，6岁时随父母支边到了青海。他从小酷爱踢球，年少时曾入选青海体校。那时的夏伯渝，不知道什么是登山。而珠峰对他来说，不过是书本上的一个地理位置，8848米也不过是一串与己无关的数字。
　　1974年，已在工厂做钳工的夏伯渝听说，中国登山队要来青海招人，报名者可免费接受全面身体检查。想想自己20多岁了，都没检查过身体，夏伯渝便报了名。当时青海有好几百人报名，而名额寥寥无几。令夏伯渝意外的是，凭借优异的身体素质，他被选上了。
　　夏伯渝并不想登山，但朋友们羡慕的眼光让他有点“飘”了。“听说你进国家队了，要去北京参加集训。”听到这话，夏伯渝心想，能去首都玩一趟也不错啊。谁知，等待他的却是高强度训练。身体素质出众的夏伯渝承受住了考验，且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在1975年的攀登珠峰任务中，他被选入突击组。
　　那次的攀登一波三折。第二次突击时，队伍抵达了8600米高度。此时恶劣天气突然来袭，队伍就地等待了两天三夜，直到弹尽粮绝也未见转机，多名队员被冻伤，只得无奈下撤。一位藏族队友因体能严重透支，途中坐下休息时，解开了随身的背包。再一起身，他的背包滚落万丈深渊，包内物品全部丢失了。
　　当晚，队伍在海拔7600米扎营。夏伯渝看到那位藏族队友蜷成一团，瑟瑟发抖，才知他的睡袋也随背包掉落了。夏伯渝未曾多想，便将自己的睡袋让给了队友。“我是‘火神爷’嘛，不会冻伤的。”夏伯渝心想，自己火力这么壮，一年四季洗冷水澡，在零下十几摄氏度的营地跑步都不用穿鸭绒服，怎么会怕冷？他毫不担心，竟就在零下20多摄氏度且极度缺氧的情况下睡着了。
　　第二天，夏伯渝也没有感到丝毫不适。他随队走下山，回到了海拔6500米的营地。晚上睡觉时，他却发现自己“不会”脱鞋了。脱鞋要绷脚面，可夏伯渝的脚完全不听使唤。大夫连忙将鞋剪开，发现他的脚已经没有温度、没有知觉。夏伯渝不相信“火神爷”也会冻伤，以为休息几天就会好转。然而，当眼睁睁看着双脚从粉红色变成紫红色，再慢慢变黑、萎缩，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夏伯渝被牦牛驮下山，随后直接送往北京就医。当他听到“截肢”二字时，仿佛从珠峰顶端坠入了万丈深渊。他接受不了：自己是足球健将、国家队运动员啊，怎么就成残疾人了呢？自己才26岁，后面大半辈子就要在轮椅上度过了？沉重打击令夏伯渝几乎丧失了生活的信心，不知该怎样面对未来的人生。
　　在夏伯渝陷入低谷时，广播中传来了中国登山队9名队员成功登顶珠峰的消息。那是夏伯渝等队员下撤十几天后的事，也是中国人登顶珠峰首次被国际认可。夏伯渝哭了。他为队友们完成了祖国赋予的重任由衷高兴，也为自己的命运难过，“自己没上去，还把脚冻掉了。”
坚持：罹患癌症也不曾放弃
　　正当夏伯渝绝望之际，一位来华传授经验的德国假肢专家令他对生活重燃希望。专家说，像你这种情况，装上假肢不仅可以像健全人一样走路、生活，甚至可以继续登山。一句话说到了夏伯渝心坎儿里。刚做完手术不久的他眼前一亮：“这次虽然没能登顶，但我这身体素质，还真挺适合登山的。既然珠峰让我失去了双脚，我就偏要登上珠峰！”
　　于是，伤口还没愈合的夏伯渝做出决定——再登珠峰。曾在体校训练的他，深知力量是一切运动的基础。他便躺在病床上开始“操练”，腿上绑着沙袋举起、蹬腿……把病床折腾得“嘎嘎”响。为了让截肢的伤口尽快重生皮肉，夏伯渝需要接受刮骨治疗。刮骨得打麻药，打完麻药得在床上躺一天。一听会耽误训练，夏伯渝不干了，愣是没用麻药接受了治疗，疼得浑身哆嗦。
　　3年后，当夏伯渝第一次穿上假肢站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然能够行走。他继续坚持训练，竟成了残疾人运动健将。夏伯渝曾多次参加全国残疾人运动会等大型残疾人体育赛事，在轮椅篮球、坐式排球、乒乓球、标枪、铅球、铁饼等项目中均有奖牌入账。在2011年意大利攀岩世锦赛中，只进行了两个月专项技术训练的夏伯渝，一举夺得了双腿截肢组难度赛和速度赛两枚金牌。
　　不过，在夏伯渝看来，这些都是检验自身能力的标尺。他的最终目标，始终是那座屹立于国境线上的高峰。他曾说，最难的不是攀登的过程，而是为了保持体能几十年如一日的严格训练。今年登珠峰前的“备战”中，夏伯渝每天清晨4点起床。负重深蹲、仰卧起坐、俯卧撑、握力练习、哑铃弯举、背飞、划船机……全部完成后，他就骑上自行车去爬香山。“全套”下来五六个小时，日复一日，从未中断。
　　然而，夏伯渝要克服和面对的不仅如此。
　　按理说，截肢病人术后需长期卧床静养。但夏伯渝坚持每天训练，伤口愈合不利，天长日久，竟发生了癌变。1996年，他洗澡时无意中摸到淋巴上有个疙瘩，一检查，竟是癌症。夏伯渝懵了。他不怕死，1975年在珠峰上，他曾差点儿跌入万丈深渊，他已经跟死神打过交道了。他遗憾的是心愿未尽，20多年坚持不懈的努力，难道都白费了？
　　可夏伯渝转念又想：我这不还没死呢吗？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为梦想继续奋斗！他经历了4次手术，化疗期间虽然无法大运动量训练，但依然每天简单活动活动。他不肯住院，同病房癌症病人的家属总是哭哭啼啼，影响心情。他就每天骑车去医院治疗，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把病痛忘在脑后……
　　如今20多年过去，夏伯渝的癌症不仅得到了控制，且再没有复发。他说，自己抗癌的秘诀除了积极治疗、调整心态，还有一件“法宝”就是信念，“之所以那么多磨难都能扛过来，就是因为想登上珠峰。”
失败：只差94米时决定下撤
　　准备的过程漫长而艰苦，而登顶也绝非一蹴而就。其实，在今年大功告成之前，夏伯渝已经3次尝试圆梦，但都中途折戟。2016年，他更是距顶峰仅剩94米，却因极端天气做出了下撤的决定。
　　夏伯渝不止一次说：那是自己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夏伯渝与珠峰的“重逢”是在2008年。那年4月，他作为北京奥运会火炬手重返西藏，再次来到珠峰大本营。出发前，夏伯渝已是彻夜难眠。而当他时隔30多年又一次站在珠峰脚下时，眼望皑皑白雪覆盖的巍峨群山，更是百感交集。抵达大本营后，他迫不及待地换上特制的假肢，攀上了附近的一个山头，以此释放激动的心情。
　　同时，夏伯渝发现，坚持不懈的锻炼效果非常理想，自己不仅耐寒能力强，且对于高原环境比当年更适应。
　　为进一步“自测”体能状态、寻找登山的感觉，同时测试、改进假肢，夏伯渝随后几年循序渐进地攀登了青海玉珠峰、新疆慕士塔格峰等著名山峰。越尝试，信心越足。2013年，夏伯渝决定开启圆梦之旅。
　　然而，命运又跟夏伯渝开起了玩笑。就在出发前两天，夏伯渝不慎摔伤，计划也只好推迟。2014年，夏伯渝抵达珠峰大本营，却赶上了尼泊尔登山史上最重大的一次山难，16名夏尔巴向导失去了生命。尼泊尔政府当即取消了该年所有攀登珠峰的活动，夏伯渝只能无功而返。2015年，夏伯渝再次驻扎在珠峰大本营，尼泊尔却又发生8.1级地震，引发了珠峰雪崩。那一年，是近40年来首次没人登顶珠峰的一年，夏伯渝自然也不例外。
　　2016年4月，夏伯渝再赴珠峰。这一次，他来到了距离登顶只差94米的高度。“梦想就要实现了！”望着不远处的珠穆朗玛之巅，夏伯渝激动不已。谁知此时忽然暴风来袭，吹起的积雪遮蔽了视线，一米之外什么都看不清。夏伯渝真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已经到这儿了，换成谁肯定都想上去，更何况是我。我都67岁了，又是一个残疾人，这很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正当夏伯渝纠结之际，他回过头，5名夏尔巴向导正冲他大喊：“Dangerous！Dangerous！（危险）”夏尔巴人是散居在喜马拉雅山两侧的居民，天生登山能力极佳，以为登山者提供服务、充当向导和背夫著称。同时，这也是一项危险的工作，有传言称，几乎每个夏尔巴家庭中都有人因登山罹难。夏伯渝很清楚，自己若执意前进，危险会成倍增加，即便成功登顶，也不能保证平安下山。他仿佛透过雪镜看见了几个小伙子急切的目光。“他们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正处在事业的巅峰期。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理想，罔顾他人性命。”
　　心心念念了近40年，珠峰却依然咫尺天涯。或许由于心中遗憾作祟，下撤的路变得异常艰难。筋疲力尽地回到营地后，夏伯渝听说，就在那几天，有数名登山者在自己到达的高度遇难。他深感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生命是第一位的。要是不下撤，万一连命都没了，还拿什么登珠峰？”（上） （据《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