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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8-06-08期 第22版:小东江

家有糊涂父

  

□余金荣
  父亲节快到了,我对父亲的祝福,只能默默放在心里,因为他早在四年前就患上了一种叫阿尔茨海默的病,俗称“老年痴呆症”。
  父亲一生忠厚老实,勤劳节俭。好不容易把六个子女拉扯成人,苦日子刚走到尽头,该享享清福了,谁知得了这种病。
  看着父亲的记忆、思维能力一天天退化,自理能力一天天丧失,我不知有多痛苦!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他孤独、踯躅地走进荒无人烟的大漠,拉也拉不住,直至被吞没于天际……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啊?
  父亲首先是没认得亲戚朋友、左邻右舍,慢慢地,连他至亲至爱的、一生引以为豪的六个子女也不认得了。他整日呆口呆面的,不是坐就是睡,时不时还乱发一阵脾气,骂一大堆脏话,完全与我心目中的那位慈祥、憨厚的父亲判若两人。
  “阿尔茨海默”就如一枚橡皮擦,一点一点地把父亲的记忆、情感彻底从他的大脑皮层擦掉,但唯独有一份铭刻在他内心深处的对子女的爱,永远擦不掉。有一次,我们带父亲到酒楼吃饭,席上,无论我们夹多少肉给他,他就是舍不得多吃一点,而是把肉一块一块地夹到一张餐巾上,吃完饭后就包起来。我们问他包这些肉干啥?他说:“冇关你事,我包我面份的,带回家给我子女吃,他们好久冇吃过肉了。”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哽咽了……儿时的一幕又浮现在我面前。
  小时候,由于兄弟姐妹多,家里穷得响当当的,一个月也吃不上一顿饭,更别说吃肉了。公社分给生产队作肥料的臭“花略鱼”,就是我们餐桌上的美食。我们最盼望的,就是生产队抢收抢种时聚餐。吃饭时,别人夹一块肉,父亲也夹一块,但他舍不得吃,而是夹到自己面前的报纸里,然后包起来。等到放工后,再把肉拿回家分给我们兄弟姐妹吃。那时,我们还真不太懂事,只知道美美分享父亲带回的肉,不知道这些肉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其实,高强度的农忙劳作,他比我们更加需要补充一点“油水”啊!
  谁想到,几十年过去,在父亲的潜意识里,仍然惦记着自己孩子的温饱。这种植根在他灵魂深处的父爱,几十年前如是,几十年后亦如是。
  父亲不但着紧我们的饥寒饱暖,更着紧我们的读书学习。有一年,家里实在筹不够学费,大姐、二姐想停学去打工,把读书机会让给弟妹。当时父亲只说了一句话:“就是做牛做马,我也不让你们停学! ”还有一次,我和父亲挑公粮去缴。他为了让我挑轻一点,自己硬要挑满满的一担。看到父亲挑的谷子比他瘦小的身子还重,我过意不去。他喘着大气说:“要出气……出力的事,我……我尽力帮你,学习的事……就拜托你了。”
  今天,父亲不用再为生计、为学费“做牛做马”了,谁知患上了这种比“做牛做马”还凄凉的病!
  四年来照顾父亲,是对我们毅力的挑战。但庆幸的是,我们六姐弟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时间相互调挤,经济相互支持。虽然我们安排有照顾老人的轮值表,但大家都争着来照顾。而几个外甥,在上辈的影响下,也十分孝顺,常来陪伴老人,买吃买穿,帮老人捶骨拍背、修剪指甲、脚甲……
  父亲自从患上痴呆,食欲越来越差,就连他平时最爱吃的甜食,送到嘴边也无动于衷。有一次,四姐炖了一盅香喷喷的白鸽花旗汤,满心欢喜地拿来喂给父亲。他只稍稍尝了一尝,就用手推开,并大声说:“臭水古的,冇味冇次,冇要!”姐姐想再喂一匙,谁知父亲一掌打来,连汤盅也打碎了。姐姐没有半句怨言,赶忙收拾碎片,默默地把涌出的泪水往肚里吞。我问她,打痛了吗?她说:“打痛是好事,说明爸爸还有力气!”多好的姐姐啊!
  不到一岁婴儿的智力,但又有着老年人般顽固的痴呆父亲,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负累!但对比父亲辛勤劳碌的一生,我们有资格言累吗?有资格埋怨吗?
  今年父亲节,我该送什么礼物给父亲呢?他没有胃口了……所有这些,于他已无足轻重。我想,唯有多陪陪他,陪着他渐渐老去!正如一首诗写的:
  您陪我慢慢长大,我陪您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