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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8-02-13期 第19版:最解密

宜昌大撤退

——卢作孚与他指挥的“中国版敦刻尔克”

  

上世纪40年代,长江三峡上的纤夫。


“努力去做一员战士”
  最紧张的40天抢运完成后,宜昌的撤退仍在继续。事实上,直到宜昌失守,民生公司的员工还在冒着日军的炮火维持前线与后方的交通生命线。
  1939年9月,日寇兵分三路进犯长沙,湘桂局势告急。湘桂兵工厂的第1厂、第2厂、第41厂共计3万吨器材以及兵工署的2000吨机材紧急运到宜昌,由民生公司派船抢运入川。1940年上半年,民生公司又从宜昌抢运了1.6万吨器材到大后方。
  这一年6月,宜昌失守,但在接近日军阵地的平善坝、南沱、三斗坪一带,还有一部分兵工器材尚未来得及运走,其中的平善坝距离宜昌城仅20多公里。这时,卢作孚亲自率船前往平善坝抢运物资,每天傍晚开去,连夜装船,待天刚蒙蒙亮就开走。不久,终于把这一带的2.48万吨兵工器材抢运到了安全地带。
  卢作孚用行动践行了抗战全面爆发时他对公司职工说的话:“我们虽然不能到前方去执干戈以卫社稷,拿起武器打敌人,当尽本身职责,努力去做一员战士,以增强抗战力量。”而在他的动员和影响下,民生公司的职工乃至川江沿岸的船工、纤夫,人人都成了宜昌大撤退乃至整个抗战时期的“战士”。
  民生公司老员工晏天锡就是这样一名“战士”。他的儿子晏承华告诉记者,父亲常年跑川江航线,1938年日军开始轰炸宜昌时,母亲带着家人住在重庆,她一直希望父亲不要再从事这么危险的船上工作,每次到码头送父亲上船,总担心这是不是就是最后一次见面。父亲却从来没有放弃,一次次死里逃生中,他甚至已经习惯了炸弹的声音。
  1943年,晏天锡所在的“民俭”轮到宜昌前线抢运伤兵和物资,航行至三斗坪太平梁时,突然遭到日机的轰炸,一时全船震动,弹片横飞。正在轮船底层负责大轮机的晏天锡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听到了轰炸声,但他的第一反应是轮机负责全船的动力,一定不能出问题,就一直在船舱内忙碌,确保轮机的油门、温度合适,直到一位同事匆匆跑来叫他逃命,他才停止工作。跑出舱一看,才发现凭借最后的动力勉强靠岸的“民俭”轮马上就要沉了。谈起往事,晏承华至今唏嘘不已:“太险了,父亲不会游泳,又在船的底部工作,船一旦沉了,他肯定活不了……”
  晏天锡幸运地死里逃生了,但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幸运的。整个抗战期间,除了被敌机炸沉、炸伤的轮船外,民生公司共有116人牺牲,61人伤残。为战时交通付出生命的116人的名字,如今镌刻在大公桥码头的宜昌大撤退纪念雕塑上。在这份纪念雕塑英名录的末尾,还刻着一句话:以上是民生实业公司有记载的名单,还有其他公司员工和宜昌民众牺牲者无法记载,以此垂悼。
  “无法记载”者,人数最多的就是同样忙碌在川江航道上的码头工人、木船船夫和纤夫。码头工人主要是装卸工,木船船夫和纤夫,则是宜昌大撤退期间另一支独特的运输队伍。
  据朱复胜介绍,为增加运力,卢作孚曾紧急征集川江沿岸各县的2000余艘木船参加抢运,“大部分木船没有动力系统,主要靠帆和人工划桨前进,遇到险滩就得有纤夫拉纤才能过去。以一艘载重1.5吨的木船为例,至少需要船夫十余人,纤夫30人,那么2000余艘木船的船夫和纤夫得有几万人。”
  当时主要负责民营厂矿西迁的林继庸,曾就木船与纤夫的艰难留下这样的记录:“木船编成各组上行,每组由四艘至七艘编成,沿途协助。遇滩时各船上之纤夫合力牵一船过滩,依次以及他船……百余二百个纤夫迎着锋利而寒冷的江风,汗流浃背,血向上沸,口嘘着热腾腾的气,同声嚷着成调不成调短促而苦痛的歌声,一行人众佝偻着,体向前倾,背高于顶,合力往前拉,半小时的挣扎,往往不能前进半尺。”而根据朱复胜的研究,不仅是纤夫,遇到险滩时,船上的乘客有时也得帮忙拉纤。他告诉记者,大撤退期间,剧作家曹禺随着南京的戏剧专科学校西迁,和一批师生一起乘坐三条大木船入川,船走不动时,曹禺也和纤夫们一起弯着腰拉纤,一边拉一边还给学生们鼓劲。
  八十年过去了,那些冒着敌机轰炸的危险在川江艰难前进的船夫和纤夫,不曾留下一个名字,但这些无名“战士”们在宜昌大撤退中留下的功绩难以磨灭:木船在宜昌转运的轻件器材和设备,占了高峰时期抢运总量的三分之一,规模之大,前所未有。
中国工业的命脉
  1940年5月,日军集结重兵向宜昌发动进攻,张自忠率部从右翼打击进犯的日军主力,日军调集部队折回反扑,经过七八天的苦战,张自忠部减员甚重,弹尽粮绝,最终于5月16日壮烈捐躯。
  一个月后的6月12日,宜昌失守。
  不过,当日军进入这座鄂西重镇时,看到的却是一座空城。面对空空如也的宜昌城,日本军事专家在战后曾检讨:“汉口失陷时,重庆政权先将东部的工厂设备暂时运至宜昌,然后用了很长时间以小型船只运往重庆,建设长期抗战的基础。”他们甚至追悔莫及地做了一个假设,“假定在昭和13年(1938年)攻占武汉作战时,同时攻占宜昌,其战略价值就更大了。”
  日本侵略者为何没有在攻占武汉后立即攻打宜昌?朱复胜认为,一方面是因为当时日本天皇的犹豫;另一方面则是兵力的限制,日军要全力攻打长沙,以便尽快打通京广线,因此对于宜昌只是派遣空军频繁轰炸。
  日军的作战计划不可能为当时的中国所知,但无论如何,阻塞不堪的宜昌总算获得了更多的抢运时间。截至宜昌沦陷前,民生公司从宜昌转运的部队、伤兵、难民等人员达150余万,货物多达100余万吨,其中包括2万吨空军器材和广东炮厂的物资。
  150余万人中,不乏工程、兵工、机械、造船、纺织、化工等各行各业的科学技术人员,教育、文化等各领域的人才以及学生、难童等,他们入川后,成了大后方各条战线的有生力量和后备人才。
  多达100余万吨的物资则很快在西南建立了一系列新的工业区,尤其是以重庆为中心的兵工、炼钢等行业的综合性工业区,构成抗战时期中国的工业命脉。根据国民政府经济部的调查,途经宜昌紧急抢运入川的兵工厂和民营企业,在大后方的工业生产能力,仅军用品一项,“每月即可制造手榴弹30万枚,迫击炮弹7万枚,各式炸弹炮弹引信7万枚,飞机炸弹6千枚,机枪零件千套,大小圆锹30万把,十字镐20余万把,地雷引信千余个,军用纽扣500万个,以及陆军测量仪器、军用炮表、子弹机等。”第二历史档案馆的统计则表明,抗战期间全国械弹有三分之二是在重庆制造的。
  宜昌大撤退之后一年多,法国的敦刻尔克大撤退发生了。这次世界军事史上规模最大的撤退行动,用9天时间把33万盟军撤至英吉利海峡对岸的英国,成为盟军最终走向胜利的关键转折。由此,平民教育家晏阳初将宜昌大撤退称为“中国实业史上的敦刻尔克”。但在朱复胜看来,宜昌大撤退甚至比敦刻尔克的撤退更加艰难,敦刻尔克依靠整个英国的力量、由军事部门指挥完成,而宜昌大撤退的主力,却是实业家卢作孚和他的民营船运公司。
  1945年,抗战胜利,卢作孚和他的民生公司因为抗战期间的贡献,多次受到国民政府的嘉奖。
  1949年,解放战争取得决定性胜利。卢作孚应周恩来的邀请于1950年6月出席了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第二次会议,并被补选为第一届政协委员。随后,卢作孚又向周总理提出,通过“公私合营”的办法将民生公司交给国家。孰料,1952年初,卢作孚竟不幸逝世了,终年仅59岁。得知消息后,毛主席、周总理都深感悼惜,毛主席曾说:“卢作孚先生要是不死,他要负责的工作要大得多啊。”
  1980年,中共四川省委为卢作孚先生作出结论:“卢作孚为人民做过许多好事,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的。”而卢作孚创办的民生公司在交给国家后,也于1984年重新组建,如今已经成长为一家既有江运又有海运及综合物流的大型企业集团,重庆和宜昌人一般称之为“新民生公司”。
  十年前的2008年,宜昌大撤退 70周年时,宜昌大撤退纪念园在大公桥码头落成。巨大的纪念雕塑矗立江边,雕塑上的一组数字“1938”“10”“11”,铭记着那场大撤退从1938年10月到11月的最高峰时期;雕塑上的花岗岩浮雕,则定格着工人们日夜忙碌、纤夫们拉船过险滩的历史画面。在这里,每年清明节纪念卢作孚、纪念大撤退的活动,已经成了宜昌市民从来不会忘记的惯例。
  (完) (据《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