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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晚报 第2016-06-06期 第19版:最解密

刺宋疑云

  • 应桂馨<br>
  

 “毁宋酬勋位”
 4月26日,江苏都督程德全、民政长应德闳等人通电公布了从应桂馨家中搜出的3本密码本、7包函电等证据。内务部秘书洪述祖的名字浮出水面。自1912年9月至案发后的1913年3月23日,洪、应二人共通了40多封密电,从密电中那些隐晦的只言片语中,不难看出一场阴谋正在酝酿。
  洪述祖是世家出身,他的祖上是清代著名的学者洪亮吉。虽然出身书香门第,但洪述祖品行不端。早年他曾追随淮军名将刘铭传,但是在购买军械的过程中,他竟然胆大包天地干起倒卖军火的勾当。事情败露后,刘铭传差点把他明正典刑。后来,他又先后投在湖广总督张之洞、直隶总督陈夔龙门下,都因贪污弄权被革职。从履历可以看出,洪述祖确实是个胆大妄为的人。辛亥革命后,洪述祖曾跟随北方代表唐绍仪南下议和。据他自己说,他还曾拟过一份清帝退位诏书,只不过后来未被采用罢了。改朝换代的乱局中,洪述祖也算是个共和功臣,民国后他被任命为内务部秘书。
  洪述祖是怎么跟应桂馨挂上钩的?前文说过,革命党闹革命时对帮会势力多有倚重。帮会成员本是一批没有政治理念的乌合之众,他们支援革命,自然也要求在革命胜利后分一杯羹,但是帮会为非作歹,从来就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任何一个政府都不可能容忍他们的存在。民国成立后,帮会自然也感受到了昔日盟友态度的转变。为了洗白身份,青帮、洪帮、公口三大帮会合并,成立了共进会,应桂馨就是共进会的会长。虽然共进会名义上是个政党,但是谁都知道其实是换汤不换药。
  1912年9月,袁世凯开始着手解散共进会。这个任务落在了洪述祖头上。洪述祖拿着北洋将领张绍曾写的介绍信,找到了应桂馨。洪应二人都是场面上混的人,可谓一见如故。洪述祖向应桂馨转达了袁世凯希望他解散共进会的信息。应桂馨表示,手下兄弟众多,而且他们都曾为革命出过力,真要遣散非要给一笔遣散费不可。在洪述祖的运作下,袁世凯同意每月给应3000元办公费,其中2000元由中央政府出,1000元由江苏都督程德全出。3个月后,在洪述祖的安排下,应桂馨进京面见袁世凯。袁世凯又给了他3万元,作为共进会的遣散费。当然,这些钱里洪述祖都是要拿回扣的。
  洪述祖与应桂馨的往来密电中,直到1913年2月,说的都是当时的时局、如何控制舆论等问题。直到2月2日,应桂馨在电报中突然抛出了“购孙、黄、宋劣史”的事,第一次提到了“宋教仁”。
  前一天,洪述祖在给应桂馨的电报中写道:“大题目总以做一篇激烈文章方有价值也。”为了响应洪述祖做“激烈文章”的号召,次日应桂馨就抛出了去日本购买孙(中山)、黄(兴)、宋(教仁)“劣史”的提议。应桂馨报告,宋教仁在日本曾经因诈骗被警方传唤,黄兴则与“下女”拍过合影等。应称,孙中山听说此事,曾派人去日本重金购买证据,结果被对方索要30万元大洋。言下之意,只要给他30万,他就能买到这些“劣史”。
  当时,国民党在国会选举中已大获成功,宋教仁正在南方各地巡回演讲。演讲中,他对北京政府和袁世凯言辞相当激烈。据说,袁世凯听说后很不满意,曾对国务院秘书长张国淦抱怨宋“口风何必如此尖刻”。
  在竞选中给对手泼脏水是一种很常见的手段。袁世凯一方对宋教仁、黄兴等人的丑闻也很感兴趣。洪述祖在电报中说:“(总统)阅后色颇喜,说弟颇有本事。”此后,洪不断催促应桂馨拿出点儿真凭实据,他好向袁世凯去要钱。但是所谓的“宋犯骗案”本来就是子虚乌有,应桂馨自然拿不出什么凭据。二三月间,洪述祖不断发电报催应桂馨采取进一步行动。3月13日,洪给应发电报道:“毁宋酬勋位,相度机宜。”后来,洪述祖至死也不承认“毁宋”是“杀宋”的意思,一直说自己只是想毁他名誉,并没想伤他性命。但“毁宋酬勋位”5个字,把他和宋教仁的死紧紧联系在一起。
  事态的发展也是如此。当天,应桂馨在给洪述祖的电报中提到:“事关大计,欲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宋,非特生出无穷事端……”这时“毁宋”已经升级为“去宋”,杀心已起,那是再怎么狡辩也掩盖不了的了。
  3月19日,洪述祖给应桂馨发出密电,正文只有三个字:事速行。第二天,宋教仁就倒在了枪口下。案发后,应桂馨发电报请功道:“匪魁已灭,我军无一伤亡。”根据以上电报,洪述祖想撇清与“宋案”关系,那是比登天还难了。
赵秉钧百口莫辩
  宋教仁遇刺的第二天,消息就传到了北京。时任国务院秘书长张国淦回忆,得知消息时,正在主持内阁会议的总理赵秉钧脸色大变,当即离开座位绕着会议长桌兜了好几个圈,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下糟了,人若说我打死宋教仁,岂不是我卖友,哪能算人?”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总理为何反应如此强烈。不一会儿,总统府来电话,赵秉钧便匆匆离去。
  当时凶手还没抓到,应桂馨和洪述祖的一系列密电也没有曝光,赵秉钧这么心虚,不是有点儿不打自招吗?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尚小明认为,赵秉钧的失态与他尴尬的位置有关。赵秉钧是洪述祖的顶头上司,应桂馨家搜出的密码本是赵秉钧给的。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洪述祖与应桂馨联系,最终密谋杀宋教仁,都是奉了赵秉钧之命。
  事实上,自宋案发生以后,指责赵秉钧是幕后主使的说法就甚嚣尘上。赵秉钧屡屡为自己辩白,但总是有越描越黑的感觉。
  1899年,袁世凯接任山东巡抚后,“强悍心细”的赵秉钧开始受到袁的赏识。《辛丑条约》规定清政府不得在天津城内驻军,这意味着清廷将失去拱卫京畿的大门。头脑灵活的袁世凯从他训练的新军中挑选出3000人,改装成了警察。袁世凯这招棋令列强有口难言,中国的警察队伍也由此发轫。当时,负责组建警察队伍的就是赵秉钧。
  有了这层渊源,人们普遍认为赵秉钧是袁世凯的人,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赵同时也是国民党员。虽然说民初国民党吸收党员毫无门槛,但至少说明赵并不排斥国民党。民国元年,唐绍仪、陆征祥两名总理相继下野,北洋系与国民党的关系已非常紧张,此时的总理人选必须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人,而赵秉钧正是这样的人。据说,赵秉钧能当上总理,宋教仁出力甚大。
  赵秉钧与宋教仁私交甚好也并非虚言。4月3日,赵在《新纪元报》上发表谈话说,唐绍仪内阁期间,他与宋一个是内务总长,一个是农林总长,既是同僚,又是挚友。宋教仁住在西直门外的农事实验场,离城十里。有时天晚无法出城,经常住在他家。俩人无话不谈,经常一聊就是一宿。
  那么,赵秉钧有没有“杀友”呢?北大历史系教授尚小明说,在袁世凯、赵秉钧、洪述祖三人的关系中,赵秉钧是个边缘人物。人们总以为赵秉钧是洪述祖的顶头上司,洪述祖就是赵秉钧的人。其实赵洪二人的关系相当疏远,反而是洪述祖与袁世凯关系更加密切。早在袁世凯任职朝鲜期间,洪述祖与袁世凯二人就有了交集。据时人刘厚生讲,袁世凯把洪述祖安排到赵秉钧手下当差,也有让洪监视赵的意思。
  不可否认,洪述祖让应桂馨搜罗宋教仁丑闻之事,赵秉钧是知道的。同时,他也知道此事得到了袁世凯的暗中支持。但是洪、应杀宋,赵秉钧应该不知情。对于袁世凯是不是首肯此事,他也拿不准。
  时任国务院秘书长张国淦回忆,“宋案”发生第二天,赵秉钧就向袁世凯提出辞职,但是袁没有批准。过了几天,赵专门找到张,请他帮忙说服袁世凯准他辞职,赵秉钧说:“此时只求免职,才能免死。”张问他,“宋案”究竟怎么回事?赵说:“此事此时不能谈,但我不免职非死不可。”
  赵秉钧为何如此惶恐?尚小明认为,“杀宋”是不是袁世凯的意思,赵心中殊无把握。如果袁世凯真是幕后主使,势必会将他当成替罪羊。这也从侧面证明,赵秉钧不是“杀宋”的幕后主使。
  5月5日,上海地方检察厅发出传票,要求赵秉钧到沪出庭。赵秉钧以病假为由拒绝。后来,二次革命爆发,庭审也就不了了之。1914年2月26日,已经辞职的赵秉钧在天津寓所暴毙。许多人认为,这正是袁世凯杀人灭口。
袁世凯是最大嫌疑人?
  1913年4月13日,在宋教仁的追悼会上,黄兴的一副挽联格外显眼:
  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宋教仁;
  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
  正如黄兴挽联所写,“宋案”发生后,主流观点一直认为袁世凯就是“杀宋”的幕后主使。后来,袁世凯称帝,其形象被固定为窃国大盗之后,他杀宋教仁几乎成为了铁案。
  但是近年来许多历史学家重新梳理史料后认为,杀死宋教仁并不符合袁世凯的实际利益。
  以前,人们想当然地认为国民党取得国会多数席位后就要将袁世凯赶下台,所以袁世凯视宋为眼中钉,但事实上袁宋二人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当时的记者黄远生在《春云再展之政局》中记载,当秘书报告袁世凯宋教仁去世的消息时,袁世凯愕然道:“这是怎么好!国民党失去宋遁初,少了一个大主脑,以后越难说话。”
  尚小明告诉记者,与国民党内其他人相比,宋教仁确实属于温和派。宋教仁很支持袁世凯转正做正式大总统。被刺前一周他还对采访记者说:“袁总统欲为正式总统,余最佩服,盖今日政府中有为国服务之责任心者,惟一袁。”在上海尚贤堂演说时,他曾表示:“此次正式总统,非举袁世凯不可。”
  自民初以来,袁世凯一直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政治策略。既然宋教仁明确表示支持他,按说他也没有必要采取激烈手段除宋。
  另一方面,为了应付国民党成为国会第一大党的问题,袁世凯也早已做好了部署。当时,共和、民主、统一三党合并成立进步党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三党合并后,应能在国会中给袁世凯很大支持。分化国民党的计划也在稳步推进。如果能招安一些国民党议员,袁世凯在国会中的支持率应该不低。可是,这些计划都因宋教仁的突然遇刺而中止了。甚至许多原本支持袁世凯的人,也因怀疑他与“宋案”有关,而对他退避三舍。可以说,宋教仁遇刺对袁世凯的影响相当负面。
  退一万步讲,即便袁世凯真有心杀宋,也不会挑宋教仁即将北上的时候下手。因为宋教仁遇刺前一天,袁世凯发电报催宋来京,商量召开国会的事儿。熟悉民初政治格局的人都知道,上海传统上属于国民党的势力范围,袁世凯若真有心杀宋教仁,等他到北京再下手,要方便得多。
  后来,袁世凯之子袁克文在《辛丙秘苑》中记录,袁世凯曾说,我如果真想杀宋教仁,有的是方法,何必在招他来京时动手。这不明显是授人以柄吗?傻瓜也不会做这种事儿。更何况孙文、黄兴、陈其美都反对我,我都不杀,独杀一个对我有利的宋教仁吗?
  尚小明认为,袁世凯要对付的是国民党欲实行的政党内阁主张,而非国民党中某个人,杀一人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袁世凯与国民党的政见分歧。宋一死反而会让国民党人更加坚定其主张,这一点袁世凯心中非常明白。因此,当洪述祖向袁世凯提议“收拾”反对党一二人时,袁世凯斥责道:“反对既为党,则非一二人之故,如此办法,实属不合。”
  那么,袁世凯在“宋案”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呢?尚小明认为,洪述祖向应桂馨购买宋教仁的丑闻,袁世凯是知情的,但后来发展成“杀宋”,袁世凯显然蒙在鼓里。洪述祖打着袁世凯和赵秉钧的名义做出这些勾当,袁也是有口说不清。(中)(据《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