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若莲

一连十几天，七十一岁的妈妈一直在做同一件事：缝衣、绣花。在阳台的藤椅上，她戴着金边老花镜，腿上放着一条宝蓝色的短绒裙，手中拿着一个竹制绣花绷，精心地在领口、袖口和裙摆处绣上墨绿色的荷叶和白色的莲花，若隐若现的鹅黄色花蕊像少女娇羞的脸庞般迷人。冬日慵懒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梳得一丝不苟的斑白头发上开放，额头泛着微光。在这寒冷的冬季坐在阳台上绣花是一种煎熬，我心疼地劝阻了几次，可她为了省电并且执意要绣，我无奈地随她去了，只是心里有种无法言表的深深的愧疚：这条裙子是妈妈要亲自裁缝给我的。 早在几天前，妈妈陪我逛街，在优美世界专卖店里我看中了一条秋装蓝色绣花绒裙。当我从试衣室里出来时，裙子的那份青春淡雅使我份外美丽。可那７３６元的价格标签却使素来节俭的我们暗暗咋舌，我恋恋不舍地将裙子挂回原处，妈妈用手在裙子上细细的比划了十几分钟才和我一块离开。没想到第二天她便跑到市里的布行买回与那条裙子相似的布料，不厌其烦地画纸样、剪裁，缝了一条款式相同的裙子。接着，她画了六十多个花样，取出丝线慢慢地用我一直以来熟悉的姿势，安静而专注绣起来。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将针插在绣花绷上，用力捶捶后腰，再艰涩地活动几下酸疼的颈椎。偶尔，她还会摘下眼镜，用力地揉揉太阳穴。这些细微、熟捻的动作使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柔软起来。 从小我就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尽管那时家里穷，可她总是变着法地给我吃饱、穿好。自我记事起，总是穿着由妈妈一针一线缝制并绣上莲花的红肚兜和小红短裤满山遍野地奔跑、玩耍。一时之间，左邻右舍都亲昵地称我为“红孩儿”。我八十年代上小学时最常穿的就是妈妈用各色降价布头拼裁而成的裙子，一成不变的是每一条裙子都绣着洁净的莲花，连花瓣上的露珠都精心的绣了出来，可谓纤毫毕露、惟妙惟肖，令我的姊妹们妒羡不已。读初中以后，妈妈煞费苦心地在我的书包上绣莲花，这也就成了我美丽的标志。九十年代参加工作后，妈妈总是细心地给我缝粉红色的纯棉手帕，在其中的一角总不忘绣上莲花，每一朵栩栩如生的花瓣上都仿佛盛满醉人的甜香，曾一度在我的同事间掀起学绣花的热潮。甚至我的初恋男友也因我有一个擅长女红的妈妈而认为我是一个温柔娴淑的女子，那时，我认为莲花是妈妈的一种偏爱罢了。当我今天终于穿上这条绒裙时，妈妈的脸上有轻松、幸福的表情一闪而过，悠悠地长叹一口气，对我说：“你是早产儿，先天身子骨弱，当时医生说你没法存活。后来你爷爷请了当地有名的一位算命先生给你算命，说你的花根不稳，要穿红到八岁、寄胎神给莲花直到成亲才可驱邪护身、平安无灾，所以自你没出月便给你绣莲花护身。” 妈妈这番愚俗的话使我恍然大悟，也使我黯然泪下。母爱慈祥，用三十几年的光阴去守护一个曾被医生预言无法生存但最终健康生长的孩子。常听年近古稀的老人们说儿女是前世欠下的债，一个儿女就是父母心里的一个结，不可剪、不可解，融入骨血、融入生命。该是一份多深的爱才能支持一个母亲默默为女儿绣三十年的莲花？！该有一份多深的惶恐才使一位知识女性自愿被封建迷信操纵，只为女儿健健旺旺、平安长大？！母爱如莲，安静、无比绚丽地盛开于池心，那清冽的柔香把天地都熏醉了，风儿也因此带上淡淡的温情，让每个子女都坦然安享。这是一个幸福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