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时光

官演武

老井
　　这口老井在村庄的位置不变。暮春的草丛中，露出的眼静望着碧蓝的天空，多么寂寞的眼神，注视那天上一朵云，一只飞鸟，或者是一行大雁。而深夜的月亮也将照映在深深的泪眼深处。从这里经过，是挑担的赶鸭的和耕田的，更多是怀抱着婴儿哺乳，坐在井边树下的。而今那些经过的身影再不出现。那棵老柿树早已砍伐，那张撤下岁月之网的鱼塘生长着浮萍与杂草，一大半已干涸了。房屋一间间破败，春天也不能让它们改换新容，充满活气。而老井所映照着的岁月依旧深沉，它藏着的甘甜本质永远不变。那些走向远方的人，归来时已显苍老，用流水洗涤也无法变得年轻，黑发已经脱落，剩下的也变得灰白。而老井依旧年轻，只有人们将它废弃，而它永远满含着泪水，充满了等待。我忘却了城市中斑驳的人与事，像一个浪者般归来，经过这老井时忽然像村童一般心地明洁。

鱼塘
　　这美好的鱼塘应当永远是美好的，正如村庄在绿竹摇晃中留下影子永远美好一样，正如一尾鱼在水中倏忽跃动于明净的水中，像一个个标点走动在鱼塘宽大的纸上。在鱼跃形成圈圈涟漪时，蜻蜓不避阳光中的轻风吹拂，在水面与鱼同时点水成趣互为一个生动的视点。在八月的某天，一张宽大的网从塘的两岸对拉一次后，便有肥大的大头鱼翻滚出白肚在网上挣扎着，与那些虾，泥鳅，鲫鱼一同被拉到岸上。这时村中便有非常欢乐的气氛。在饥饿的岁月，这张鱼塘给予的诱惑是强大的，充满了期待。而今天这个废掉了的鱼塘一边干涸，一边堆满垃圾，失去了生气。废掉的鱼塘旁边就是水渠，可以引水入塘而使之永远盈满，像月光下一张宽大光谱，是蜻蜒在水面游戏的舞台，是一支轻风荡漾的歌，是少女的衣袂轻轻抖出了皱折，生动于宁谧的时光。然而事物之美在失去，这就是过失和过错。这过失和过错主要由你和我造成。

红辣椒
　　在这宽阔的田野上，一块嫩绿与一片红熟是色彩多样化构成，田野在稻苗的增长中丰富，在燕子迅疾的飞掠中生动，在阡陌蜿蜒的潜行中连成一片。河边的密绿安静于水的流动，蜻蜒从不羞怯于行者的步履，它们自在的飞翔是多姿奇妙的，是任性于这流畅的绿与红中。看呀，在那平展的暮春的景色里，有垂挂着蕉蕾的蕉树站立着，看到它们成排在泥土垂下一些枯黄的叶片，宽大的萎缩于树身与泥土之间，那肯定是在冬春之交新旧交替时的色彩转换。不可用统一色调来责备它们。风经过时也是平和而毫无怨悔的。现在，在抵近辣椒地的可以静赏到那细小的红色果实，叶也是细小然而却是绿色的，辣椒在绿叶中簇挤着，还没有自觉脱落于铺着防护衣的田垅。假如人不去采撷，再过些时日到了夏天就会自然落地化泥了，成为另一种植物的肥料。在这互为一体的情景中，一位朴实的农人已隐现于辣椒地，人头高于辣椒，和蔼的脸上露出笑容，告诉行者辣椒的生长和市情，以及辣椒对于一个家庭生活和儿子前途的影响。此时每个辣椒红着脸展示成熟，细小但绝不可忽视它辣的存在，这就是它能在万绿丛中得以存在的价值。

老屋
　　我们肯定居住在抵挡风雨的房屋，肯定在这些房屋里出生和成长，在感受着爱中明了世界是个庞大的构成。当一间房屋已经瓦破墙颓，压在瓦面的红砖已变得铁黑，檐头有残损的一角斜映光照，数株龙眼树顺着春季，举着簇拥的花丛迎住夏天。人呀，将在静静的光照之下凝视，把每一块砖与每一堵墙都喻为时光的见证，有无限辛酸与快乐在人与事中复现，有光亮的月与雨季在映照和洗沐记忆。在那浓重的树荫底下，一座巨大沉重的碾石安坐在时光里，现在谁还能用双手推动它像时光的轮子一样旋转？但确信它圆柱体态，沉重地碾脱了禾秆中的谷粒。它们比这些树、房屋，其至比松散的泥土更加古老。在这春夏交替中，可以看见碾石承托着片片落叶，当然可以听见鸟鸣在龙眼树叶丛中奏鸣。你应当明白，一些事物处于永恒的瞬间，也处于瞬间的永恒，在新与旧，废弃与保留之间，我们在书写，在行动，在辛劳地繁衍后辈和心怀欢乐的感念，拥有一切已到和将到，哪怕是一块砖，一片瓦，一缕风，一堵即将跨倒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