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心中见“和谐”

潘永辉
　　谁都渴望自己的生命和谐。因为生命和谐意味着人生在世的幸福。
　　然而，这世界充满了矛盾，要使生命和谐哪有那么容易呢。人的生理经常闹矛盾，严重了身体就会生病；人的心理经常闹矛盾，严重了精神就会生病；人的身心之间也经常闹矛盾，严重了就造成身心之间的分裂痛苦。所谓生病，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病，其本质就是生命的不和谐。人生在世，谁人没有经历过病痛？谁人没有经历过身心或身心分裂的痛苦？
　　譬如，你生理上强烈渴望某种食物，但理性上明明白白知道这食物暂时不能吃，于是生理和心理之间就产生了矛盾、分裂、冲突。又譬如，你理性上明明白白知道某种境遇并不利于你的社会人际，有所压抑，而生理上却本能地知道这境遇恰能给自己带来宽慰，忍不住冲动，于是在生理和心理、感性和理性之间，你的生命开始矛盾、分裂、冲突，甚至把自己折磨得怀疑人生。肉体和精神的矛盾，可说是世界矛盾中最切近生命自身的矛盾了。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天理人欲之争就是典型例子。面对身心分裂困境，有的人要“存天理，灭人欲”，有的人说“人欲就是天理”。有的人“战胜”了某种欲望，获得了理性上的胜利感；有的人变成了“以理杀人”的“卫道士”；有的人处理不当，导致身心扭曲，生理心理都痛苦不堪。
　　人类的“纯”观念世界也充满了冲突。你做过梦吗？你做过恶梦吗？这梦里就有哲学的秘密。仔细反省一下你的恶梦，你可以“哲学地”自问一下：这是“我”的精神世界，可是在“我”的精神世界里，为什么存在那么多反对“我”的异己观念？这些由“我”所派生出来的梦境、幻象，竟然给“我”造成了恐惧、痛苦，这不是我在反对我、自己在反对自己吗？难道“我”竟然是由矛盾、分裂、冲突所构成的？不管你有没有反省过你的梦境，但相信你肯定承受过内心世界杂草丛生、虎狼出没的痛苦，承受过梦境中“我”之矛盾、分裂、冲突所带来的人生况味。就这样，在梦境中也好，在所谓“清醒”之境也好，人类的精神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矛盾观念，成为二元对立思维。譬如善与恶、美与丑、净与秽、对与错、是与非等等，很多人，因为某些进退两难的现实境遇，内心世界成为各种矛盾对立观念的战场，导致内心纠结、痛苦、反复无常。
　　人是有“心”的。普通人的一生，都不得不带着内心世界度过。你可以刻意逃避外界的很多事物，但你无法逃避自己的内心。你一生的内心是什么状况，决定了你一生的心灵是什么境界。面对灵与肉、感性与理性、自然（身体）与自由（精神）的冲突，十八世纪德国诗人、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剧作家席勒说过这样一些话：“当我们怀着情欲去拥抱一个理应被鄙视的人，我们痛苦地感到自然的强制；当我们敌视一个我们不得不尊敬的人，我们痛苦地感到理性的强制。但是如果一个人既赢得我们的爱慕，又博得我们的尊敬，感觉的强迫以及理性的强迫就消失了，我们就开始爱他，就是说，同时既同我们的爱慕也同我们的尊敬一起游戏”；“人性的圆满完成就是美。这样的美是理性提出的要求，这个要求只有当人游戏时才能完成。所以，人同美只是游戏，人只是同美游戏；只有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完全是人”。面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性的畸形和扭曲，席勒想通过把感性和理性融合起来的审美和艺术游戏，培育一种新的圆满的人性，达到相爱与相敬、身体需求与精神自由、情欲满足与道德尊重的和谐一体，这是很深刻的见解。以至于马克思也说出了一句名言：“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然而，在今天这个男女自私、情义浇薄，既不相爱也不相敬的“庸俗”时代，席勒的观点似乎显得过于古典、浪漫、艺术化，与当今社会奢谈而稀缺的“平常心”相成了比较。
　　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中。对身心分裂痛苦的处理又有另一番意境。中国人擅长“静功”，在“静”中观照万物，反省生命，往往更容易看“破”世事，获得一份处理生命矛盾的更透彻的心境，也就是所谓的“平常心”。静，并不局限于身体上无所动作的静相，更主要的还是指心性的干净离染功夫。如果身体上无所事事，但内心中意念纷飞，这就不叫静，用庄子的话来讲就叫做“坐驰”。一个人心性干净离染，有两个特征，一是面对纷纭世事、滔滔世情，能够拿得起，放得下，有所超越，既能解决世务，又能超然世外；例如对于众生身心矛盾，能“静”下来，保持一段观照距离，自觉看清楚身心真相并淡化痛苦。二是面对内心的千丝万缕，天罗地网，能够不为所迷，不为所乱；人最难脱离的就是自己的意念，我们总是下意识地把意念当作自我、主体，其实内心瞬息万变、来去无常的意念，在传统文化的修“心”之士看来，并不是“真心”，不是本来面目，不必执着。能够一定程度上脱离内心，那么内心的种种纠结、矛盾、冲突也就淡化了，逐渐远离颠倒梦想，内心的安详平和也就随之呈现。总而言之，中国文化的静功，其实就是要心性回归简单。心简单，世事也就简单了。世事简单，就是“超世”、“出世”。洪应明在《菜根谭》中说：“出世之道，即在涉世中，不必绝人以逃世；了心之功，即在尽心内，不必绝欲以灰心。”这体现的是“出入不二”的平常心境界，不见人为，一切天然。然而，这自然而然、似“欲”非“欲”的“欲”境，世间有几人能达到？一般人，不是在莫名其妙的欲海翻腾中，就是在无奈强迫的欲望禁忌中，都不是看懂看破，缺乏平常心，焉能没有精神分裂！
　　我们都渴望生命和谐，渴望生命的永恒、真实、安全、幸福，也渴望全知全能。如果我们对自己的生命乃至于宇宙人生能够全知全能，那该多好！那我们一定会拥有生命的和谐！可惜，我们对自己的生命和宇宙人生所知甚少，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身心痛苦。在内心变得简单之前，我们也无法懂得哪里有永恒、真实、安全、幸福，因为精神世界的一切矛盾、分裂、冲突、痛苦都是因为内心太过复杂造成的。我们要生命彻底通透，没有任何障碍，又要生命奔放自由，发挥勃勃生机，那就不能活得糊里糊涂，不能对自己的生命毫无了解，不要做俗不可耐的“小市民”，也不要只满足于“修养”成一个心性拘束、谨小慎微的“道德君子”。不经风雨，不受压迫，哪能发现生命中的障碍，又哪能展现生命升华的意志。要有突破精神局限的勇气、信心和智慧。生命明朗通透了，生命奔放自由了，我们才能真正拥有生命的善意、慈悲和美好。这是传统文化的理想境界，也就是返璞归真的平常心境界。
　　平常心就是最简单的心，最简单的心就是平常心。以最简单的心应对最复杂的矛盾，以不变应万变，是生命修养。自己的生命和谐了，才能给人以启发。今天的社会环境，很多人都有心理、精神问题，看看抑郁症、孤独症患者就知道了。走出心灵的痛苦，需要我们真诚面对自己，读懂生命。愿我们的心灵有福有慧，吉祥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