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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日报 第2020-05-07期 第B3版:文化

苏州夜行

  

郑鸣秋
  从观前街到寒山寺是六公里多,辞行苏州的前夜,我走过。
  如果你有逸兴作姑苏夜游,如果你想从市井的烟火穿进吴淞江的清风,如果诗意越过千年而盎然开在心湖,则不妨步行这六公里的路。甚至,我愿建议你在夜里十点后走这一遭,和我一样。
  寒山寺夜晚是关门的,我知道。走路过去耗时很久,我也知道。
  但人生若寄客,有时心潮起来了,便不必事事求个道理。
  夜里十点余,明晃晃的街灯映照着,观前街上逐渐散去的人群。我和朋友西行数十米后一头扎进了大成坊的巷弄。大成坊是小吃街,从坊门牌楼一直到皮市街口,人头攒动,男男女女穿着短裤凉衫外出觅食。路两边的摊面上有撒着芝麻和辣椒面儿的烤串,泼着辣子红油的重庆小面,还有在炉子上烧得正欢的馄饨……吃食的腾腾热气顺着热风传进两边的人家,不时引出几声犬吠。
  从巷弄里走出来,就进入了皮市街。街中人影晃散,昏沉的路灯把树叶熏黄,不知由来的风托来了飞鸟的夜语,摇曳得树影婆娑后便了无踪迹,余下满地簌簌的声响。沿街的很多建筑都留有古江南的风貌,壁若宣纸,瓦似砚墨,即便是最普通的民居和商铺也是古朴典雅的粉墙黛瓦。只要抬首环顾,半卷我见犹怜的水乡墨画就流落到眼前。
  我们一直往前走着。此时的夜色愈发浓郁了,皮市街上沿街的店面大多都熄了灯,街上已没有信步缓缓的消暑客。我们偶有交谈地径直前去,在葱葱绿绿的白塔公园旁拐向东中市路。
  在东中市路的末端,隔着一弯浅窄的河水和福济观与我对望的便是著名的桃花坞了。“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换酒钱”,则正是颠沛半生的唐寅在此所作,将“疯癫”留诸后世。我们折过去,在吴雨苍先生旧居前面,站立片刻,远远地望一眼就转回原路,续向前行了。
  过了汤家巷,再迈过一道水桥,即到了西中市,这里的灯影更稠密些。徐徐向前,目光掠过鳞次栉比的民居,隐隐约约地就能看见绿苔斑驳的阊门。魏晋时陆机作诗《吴趋行》有言:“吴趋自有始,请从阊门起。阊门何峨峨,飞馈跨通波。”唐代张继和明朝唐寅曾同作有《阊门即事》。张继哀民生之多艰,诗云“试上吴门窥郡郭,清明几处有新烟。”唐寅的诗却是感慨当时鱼米水道的繁华--“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过西东。”看遍了兴衰荣辱的阊门只留下这孤耸的一座楼台和三个拱形的城门。两边的拱门一般大,供左右行人通行。中间的高些,也阔些,是汽车往返的入口。
  出了阊门便入探桥。拾步直走,外城河的潺潺水声在月影星辉的拂照下流过耳畔。站在外城河的桥上,凭栏极目,右前方是山塘街,相传为白居易所建,故仍留有白居易纪念苑和白居易码头分立南北,隔河相望。山塘街向西北延绵七里,连至虎丘山,苏州俗语称“七里山塘到虎丘”便是此意。山塘滩头前的外城河水域较为广阔,其分出一道细流,是为山塘河。河水像苏绣的一道针线,穿进山塘的绫罗绸缎中。另外一条分支则平行着上塘街,向西流淌。我和朋友循着这道流水,在上塘街上,向枫桥路的方向走去。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路边灯光稀稀落落,河岸边更无行人,倒是撞见几个流浪汉,天为被地为床地昏昏睡去。我们壮着胆子在枫桥路上走了一段后,隔着河,右边不远处是前些年去过的留园。过了桐泾桥之后,隔岸对视的则换成西园弄了。枫桥路很长,但我俩互相搭话,闲言絮语地聊着倒也不觉得沉闷。
  过了下津桥,再过了来凤桥,若能看见一连串枝繁叶茂的树,叶子都挨在一起,绵绵不绝似青山峻岭,便是寒山寺到了。一条弯弯的小路从我们脚下延展至前门,灯光昏黄似烛火,从叶隙中洒落,打在侧边的的围墙上。墙体也是黄色,在霁月清风下愈发显禅意悠扬。
  我们跟着指引走到门前。禁闭的大门关不住寺塔的佛韵,只见塔尖指向青天,其下两层如芙蓉出水浮悬于沸涌若浪的叶波上。我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站着,目光齐齐投向月色笼罩下寒山寺。此时正是夜半,我在期待佛寺里能传出一声清脆钟响。我想,如果古刹的僧人能在此刻正撞响钟声,也许张继的诗韵则寻着江畔的渔火从盛唐坠向我了。
  那一夜,风很柔顺。几年过后,我仍时常会想起我和朋友走过的它柔顺中的古韵来。“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近日,和一道夜行寒山的朋友说起那一段经历,已近谈婚论嫁的她却只是欣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