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封二版:热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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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日报 第2019-12-30期 第封二版:热评

人生的“有解”与“无解”

  

潘永辉
  去年十月十一日晚上,我和小女儿在校园中散步,7岁的小女儿忽然问我:“第一个人是怎么出现的呢?”马上接着问:“第一个医生又是怎么出现的呢?是怎么帮助小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呢?”我糊里糊涂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女儿一边问我一边又好像自言自语:“可不可能有猩猩变过来的猩猩人?或者恐龙变过来的恐龙人?”问得我张口结舌,踌躇难答。人类书籍上记载的有限的人类知识,根本就不足以回答这些无比“奇奥”的宇宙人生问题。
  我确实不知道第一个人是怎么出现的。忽然觉得平生所学,皆是虚妄,连“自己”是谁、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人类还敢说自己掌握了什么踏踏实实的真理!这天夜里,为这个问题,我在静坐中参究了好久。我只能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如果世界的确是普遍联系的,那么一个人的出现必然伴随着整个世界的出现,人与世界万物是分不开的,人只是宇宙万象中缘起变化的一个现象,人与猩猩、恐龙之间不是孤立绝缘的。但是,第一个长成“人形”的现象是怎么出现的,我还是不知道。我只能暂时把女儿提出的问题当作一个人类“无解”的问题处理。
  时隔一年多之后,这个问题似乎在心中渐渐明朗起来。也许,这关系到宇宙人生到底是“有解”还是“无解”的重大“哲学”问题。读高中时,我对数学没什么兴趣,以为数学就是拿来计计数、算算账的,对救济苍生、探索真理没什么作用,但因为又是高考重点培养对象,每堂数学课老师几乎都要提问我,有时候回答不出来,我只能半无奈半解嘲地说:“老师,此题无解。”而善良慈祥的老师也报以宽容幽默的态度和话语。当时回答“无解”只是为了自我开脱,没想到后来“无解”竟然真的成为一个不得不探究的宇宙人生问题。上了大学之后,意识到了数学的趣味及其重要性。1+1=2,这是一个数学算式,但1+1为什么=2,这就要上升到哲学的层面来探究了。数学公式、物理公式、化学公式在其运算过程中呈现出来的对称均衡感和节奏韵律感,可以同美学关联起来;而这些公式为什么成为“人类精神”的公式,到底是由世界结构、人类大脑结构还是某种“神秘”的统一意志决定的,等等问题,也要同哲学关系起来。当数学、物理、化学等知识走向了“为什么”的高度,就会指向非常奥妙的形而上境界。任何学科的尽头都是“哲学”;而哲学,有可能就是人类精神的“极限”了。宇宙人生的“有解”无解”问题,在这个极限中表现出了其意义。哲学,还属于“可思议”的“有解”世界,而哲学之上,应该就属于“不可思议”的“无解”世界了。
  这世间,万象森罗,形器分殊,人处期间,难免磕磕绊绊,不知西东。所以形而下的世界,是需要求解的世界,是“有解”的世界。苏轼《题西林壁》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既然人类不能一眼看透大千世界,那么走一步算一步,一步步地去求解宇宙人生,就成为“渺小”的人类的唯一选择。人类的科学技术、文学艺术由此而诞生,不同的文化类别和不同的学科,或者求解人类在自然世界的出路,或者求解人类在精神世界的出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政治、历史等固然是为人类求出路,诗歌、散文、小说等也是为人类求出路。龚自珍《己亥杂诗》其五云:“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诗境蕴含了落红新陈代谢的“真”,也蕴含了落红化泥护花的“善”,更蕴含了花开花落中审美观照的“美”,把人类对宇宙人生生老病死现象的恐惧,化作了万物运转、互为一体的觉悟和平和,由此就为人类精神提供了人生来去的某种出路。爱因斯坦说:“在那不再是个人企求和欲望主宰的地方,在那自由的人们惊奇的目光探索和注视的地方,人们进入了艺术和科学的王国。如果通过逻辑语言来描绘我们对事物的观察和体验,这就是科学;如果用有意识的思维难以理解而通过直觉感受来表达我们的观察和体验,这就是艺术。二者共同之处就是摒弃专断、超越自我的献身精神。”不管是数理化还是文史哲,都是人类在这世间行路的精神引导和生存工具,从属于“有解”的形而下世界。
  石头没有精神。石头无知无解,也不求知解。人类有精神,人类有知有解,也求知求解。但人类以自身的感官和理性去对宇宙人生求知求解,所得的知解与宇宙人生本身相比,毕竟是太有局限了。人类的精神世界由烦恼、概念和思维等构成,烦恼与烦恼之间经常有冲突,概念与概念之间经常有冲突,思维与思维之间也经常有冲突。有没有可能让精神自我超脱,跳出自身看自身,从而超越求知求解的形而下知解世界。《庄子·养生主》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在庄子们看来,人生很有限,以有限的人生追求无限的知识,那不是好的活法。那么,庄子们是不是就提倡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呢?也不是的,庄子们想求的是超越于有限知解、知识之上的“道”。什么是“道”?《老子》第一章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颇有点超越知解、不可思议的味道了。但毕竟说得太过“神秘”。倒是后来唐宋时期发扬光大起来的中华禅境,以诗情画意的方式“说的”更加明白晓畅,南宋妙普庵主《山居》禅诗云:“心法双忘犹隔妄,色尘不二尚余尘;百鸟不来春又过,不知谁是住庵人。”这“无心”、忘我”的境界,或许就是一切知解、知识的归宿,是人类一切精神现象的归宿,也是人类一切疑问的归宿。人类关于宇宙人生的所有疑问,或许都可消融回归到这种“无牵无挂”的“人生境界”。这种境界,可否看作是宇宙人生的“无解”状态?但在人类精神回归“空澄”之前,人类对宇宙人生的自我困惑、自问自答、自寻烦恼、自我解缚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也可以看作是人类精神的自我游戏。人类有精神,也就有疑问,一点追问宇宙人生的疑问,就是觉悟宇宙人生的起点。中华心性学问有小疑小悟、大疑大悟的说法。越是疑得宏大深切,越能觉悟得浩瀚彻底。但是,觉悟的境界,没有经过艰苦的精神锤炼,登峰造极,而后返璞归真,那也是不可能得到的。对宇宙人生终极问题的追问,是人类精神在自我寻找来时的路,以及回归的路。人类精神有了束缚,就要求解,如果没有了束缚,也就无解了。无解,也许就是人类一切问题的最终之解。这作为终极之解的无解,不同于石头的“无解”,石头只是心境中的一个心像,人类以有心还是无心、有解还是无解的心态对待之,取决于人类精神的“自由选择”。推而言之,人类精神只有消解了时空意识,才能消解关于宇宙人生起源与终点的疑问,从而进入无始无终的永恒境界。
  教育是一门大学问。教育的最高宗旨和目标,就是要解开这宇宙人生之谜。每一个孩子和学生都是宇宙人生之谜的求解者和觉悟者。教育也不是单向的知识讲授,而是知识、道德、情感和社会体验、人生境界的全方位互动。为此,教育和学术必须要诚意正心、所求高远。今天,社会普遍把教育和学术异化为简单的生存竞争,这是很可惜的,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令许多人失去了学习、教育和治学的乐趣和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