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城妹妹

林琳
　　几年前的那个冬天，省城异常寒冷。据说有的年轻人半夜从被窝爬起来，为的是有可能欣赏到雪花飘舞的景象，毕竟那是当地几十年未曾见过的景观。
　　当时的我，住在省城一家医院。病房有暖气，没有室外那么寒气袭人。
　　认识她，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在病床上。当她知道我是哪里人时便微笑着说：“阿姨，我是你的邻居，我们两座城市是邻居。”常有患者向医护人员套近乎，谁见到医护人员主动跟患者认邻居呢？那一刻，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感到温暖、感到亲切。当她轻轻地走出病房后，护工阿姨说：“她叫冯小翠，新来的，人可好啦！”
　　几天后，“叫小翠妹妹”就成了我的口头禅。因为全身多处骨折，我的时间和空间都在那张病床上，轻微的挪动身体或改变体态就成了一个大难题，稍有不慎那就是刺骨戳肉的痛，连医生来给我换药时也常常为难地叹气道：“怎么移呢？”而主管医生又要求经常改变体态以防止皮肤发炎，加上时不时的换药、去做检查什么的，所以不得不经常改变体态。这时，小翠总是以无比耐心和细致入微移到我满意为止。很快，我对她由信任变成依赖，每当需要改变体态时，我就让人去叫她，而她总是尽快来到，笑吟吟的，让人觉得非常亲切。
　　其实，那家医院的医护人员的态度都很不错，但我对别人多少有点儿顾虑，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她们发出那一条条“指令”：“向左移一点”、“向右移一点”、“再移一点点”……，怕她们不理解，怕她们觉得我这人难缠，怕她们烦心，而对小翠这位邻城妹妹就没有这些想法。我想别人也许尽职尽责，但小翠是尽心尽力。不知是否我想多了呢？
　　记得有一天，我要去门诊部做好几个项目的检查。通常住院患者去检查是由医院聘请的临时工和家属送到检查室的，护士是不会跟陪的。虽然我内心非常希望小翠陪我去，只是这种不情之请是开不了口的，然而她竟不请自来地悄悄跟着，见担架车推得飞快，她就提醒说：“别太快，会把阿姨震痛的。”从病床到担架车，从担架车到检查床，她奔波着、操劳着同时指挥着协助的人，一点点、一寸寸地左移右挪，一次次地把我置于恰当的位置和合适的姿态。当我检查完毕回到病床时，主管医生说：“我们都担心你能否坚持住做完检查，总算挺过来了，阿姨很坚强啊！”当时，我想告诉她们“因为有小翠保驾护航呀”，可是我虚弱得没有力气说出这短短的话语。小翠妹妹，有你在，我就觉得踏实，就感到有点力量，你的小心呵护让我少受多少煎熬！
　　有一次，我对她聊起同病房另一患者，她在夜间总是时不时叫喊（叫护工、叫护士、叫医生、喊疼痛），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这并无可厚非的，可是她的家人就让人难以接受了。儿子每天五点钟左右来到，六点多护士进来后便离开，女儿和孙辈们常常是中午一点钟左右探望约一小时后就离开，他们总是旁若无人地大吵大嚷，连她的护工都辞工了，当时她家人想用加薪留住护工时，护工丢下一句“生命比钱重要”毅然决然离去，可我这个失眠专业户却无处躲避。本来是随意聊起来的，我也努力适应着，但小翠竟多管闲事地说：我跟主管医生反映一下吧。几天后，我就换到了另一病房。
　　尤其让我刻骨铭心的是她那一声声呼唤、一句句鼓励。
　　我刚从重症室转来骨伤科时，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迷迷糊糊中，从头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好几次了。不，应该是好几天了，我依然闭着双眼，哪怕是偶尔醒来时，因为身体太弱，也因为不想睁开。而她面对一个闭着双眼的患者不停地说，不停地说……。这是一位怎样的女孩？她是谁？谁让她来的？女孩，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啊！若不是连“不想听”也懒得说，这几个字早就脱口而出了。可是她的坚持不懈和苦口婆心使我不由得瞥了她一眼：一身白大褂，口罩拉在下巴的下面，一位苗条清秀的姑娘。怎么没有翅膀呢？依稀记得我曾走到了上帝的门前，可是看门人就是不让我进去，我从一扇开着的窗户看到里面一群女孩都是有翅膀的。噢！也许是怕我见怪而特意把翅膀隐藏起来了。她也不理会我的眼神是疑惑还是冷漠，抑或是不耐烦，依旧说，更起劲地说，好像我这一瞥暗示她继续说下去似的，终于我听清了几句：“阿姨，一定要挺住啊，一定会好起来的。”“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都要珍惜生命啊！”小翠妹妹，你知道吗？当时我满脑中唯一的词语就是“生不如死”！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站起来，我不愿意毫无尊严地活着，是你一声声把我叫醒，是你一声声冲淡了我的苦难，是你一声声为我点燃起康复的希望！
　　记得多年前在《读者》杂志上看到一篇叫《急诊室手记》的散文，文中写到医生面对患者或家属不可理喻的苛刻要求时感叹道：“做医生的，能救命，但救不了心。”当时我写了一句旁批：能全心全意救命就是菩萨了。现在我要补上一句：是的，医生救不了心，只有天使能排扰解难。
　　感恩上帝，派小翠妹妹来到我的身边。
　　“阿姨，我明天不来了。”有一天小翠对我说。
　　“那就好好休息一天。”我说。两个多月来，我太依赖她，她是理解我的心情的，每当休息日的前一天，她总会跟我说一声：“阿姨，我明天不来，你有事就叫别的护士呵。”
　　“我明天回原单位了。”她微微一笑，我这才明白她三个月的进修学习期即将结束了。稍停她又说道：“你也快出院了，我们在这里相识也是缘分啊！”她把电话和微信等联系方式告诉了我女儿，而我当时是不看手机的。
　　看着她轻轻地走出病房，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两个月来，我乐于看见她轻轻地走进来，她那一身白大褂就像一束阳光驱走病房的寒冷；我喜欢听到她的声音，那声波像一缕春风吹散阴沉的气氛。
　　出院三个月后，我能站起来了，也尝试练习走路了。小翠妹妹，我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你，我知道你仍然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我，你也一定由衷地为我一点点康复而高兴。记得有一次你以欢快的步子走进病房，第一句话就说：“阿姨，听说你的膝盖能抬到九十度了。”你显得比我还高兴呢！我还想告诉你，我一定积极锻炼，尽可能挺直腰身，努力走稳走好每一步！
　　不久前，她在微信中说“我们认识时，阿姨在病中，现在的你更年轻吧。”小翠妹妹，阿姨这么平凡，怎么会逆势生长呢？只有天使是不会老的，你一定永远年轻。我还想告诉你，如果时光倒流，我也愿意穿上你那身白大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