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人生的迷局

　　今日笔谈·哲学思维
　　苏东坡《题西林壁》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写的是人生的迷局。时空之中，万象森罗，人处其间，东奔西走，南辕北辙，前瞻后顾，左冲右突，上蹿下跳，前途不明，结果难料，此状态谓之人生迷局。
　　什么是“迷”？这个问题不好说。人不是全知全能的生灵，面对身处其中却又难以把握的天地宇宙，谁能把一切看透？对大多数人来说，宇宙人生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迷”。生从何来死向何去？宇宙从何来向何去？这些远离“当下”生活的形而上问题，大多数人就算一念之间想过但也无暇深入思考过。大多数人都是基于无意识地承认宇宙人生的“真实性”而展开自己在这“世上”的生活。而人这世上的生活，并不能那么自由地从心所欲，要受制于各种各样的主客观条件。一不小心、一念糊涂，也许就会带来不良后果。从心境与对象、目的与手段的关系看，大凡因为心境不清净而做事糊涂、做事目的与做事手段背反的人生状态，都可称之为“迷”。
　　在个体生命内部中，人容易为自身的欲望所迷。人的形而下生命，不是一种自给自足的存在，需要借助外物来“充实”自己，这就产生了欲望。人类通过满足欲望来延续自身生存、追求生活幸福、表达人生意义。一般人对欲望满足与否的身心反应是：欲望得到满足，就会感到快乐，会肯定自身生存；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感到痛苦，会否定自身生存。动物食、色、睡等欲望得不到满足，会愤怒、沮丧甚至自残、自杀；人也一样。动物的生存牢牢地受其本能控制，难以超越解脱。人也受生理本能制约，但人有文化力量的支持，能反思自己的欲望世界。人类的欲望世界中，有些欲望是生存的必需，有些欲望只是社会环境有意无意地影响所成，不一定是自己真实的需要。如果分辨不清，人生很容易进入“迷局。”在某些时候，我们需要想一想，自己渴望满足的某个欲望到底合不合理、有没有必要、是不是偏执？譬如现实生活中，有些遵纪守法、循规蹈矩地工作了一辈子的公职人员，退休前发现自己与别人相比，所得甚少，于是内心失衡，想通过“特殊手段”捞回一些利益，弥补一下“人生的损失”，以致晚节不保。这种人，多少在欲望方面看不透。人就是这样，在紧要关头，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内心力量牵引自己的思想行为往暗昧处走，如果多一分清醒，人生就会少一分被动，少一分遗憾，多一分自主，多一分知足。
　　在家庭和社会中，人容易为情仇爱恨所迷。情仇爱恨是人类生命的要素和功能，悟得透彻，用得恰当，情仇爱恨可以丰富心灵，调整社会关系。但无所自觉，乱用蛮用，则会作茧自缚、相互摧残。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带着爱恨情仇度过，而且往往不由自主。那么多的有情人结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家庭幸福。可是结婚之后幸福吗？不但不幸福，反而因爱成恨、反目成仇。多少夫妻，就在吵架斗殴中过了一辈子；多少家庭，就在无休止的夫妻、婆媳矛盾中争缠了一辈子。兄弟姐妹有着血缘关系，是同一个家庭诞生出来的子孙，本应该相亲相爱、相帮相助，可是又有多少兄弟姐妹为了一点家产而毫无理性地大打出手。单位职场也一样，权力、金钱、人际关系都可能掀起情仇爱恨；如果掌权者不能爱己及人，只是利用人，办事者只是打工领薪，无心出力，那单位职场的情恨暗涌会令大家往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也会令大家的工作、生活了无趣味。要问这些人、这些家庭、这些单位职场的共同特征是什么，那就是“迷”，情恨“迷”心。人命短促，梦幻人生，争吵一场，莫名死去，这是多少人普遍的活法。也许有些人临死前才会发现：自己这一生用在争吵、烦恼、后悔的时间太多了，从没真正活过，也不知道该怎么活。我们要把情仇爱恨看透一些，用活一些，不知道要修多少德积多少福。
　　在天地宇宙中，人容易为“命运”所迷。人生的路，有时候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是“迷路”。当你走在人生路上的某一刻，看看天地宇宙，孤然一身，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来此世间，有欲有望，有生有死，奔波劳碌，伤痕累累，心有郁结，却无可诉说；又见身边众生，同样忙忙碌碌，来去匆匆，又哭又笑，苦乐无常，而不知所以然，这是天地之悲，是人世之“迷”。面对“天机”难测的宇宙人生，有些人感受到了“命运”的神秘和威慑力量。找“江湖术士”或“国学大师”为自己看看“命格”，看看“风水”，算算“前程”，是很多草根小民和“成功人士”的习惯性做法。这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心态，关心的是个人的前途命运和心理安全感。其实不用算，人生命运不可能由一个卦相所决定。而且人生也就四卦：生老病死。不管你怎么算，都跳不出这四卦。所谓人生，不就是生老病死吗！所谓命运，不就是吉凶祸福吗！所谓心理，不就是喜怒哀乐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对命运的担忧上，不如踏踏实实去提升自己的素质修养；与其自投罗网跳进卦相里面，不如超然物外自我解脱，以平常心智慧心去好好生活。在万事万物普遍联系的天地宇宙中，没有谁能绝对操控别人的命运，也没有谁的命运能被别人绝对操控，一切都在互相联系、互相作用之中，牵一发而动千钧，作用力必有反作用力，为善者善返，为恶者恶返。人际之间，力量有大小，权位有高低，但公平、正义、平等、和谐是人类对共同命运的最大渴望，也因此惟有善心、平常心、平等心、众生平等才是衡量所有众生共同命运的最高法则。
　　人之所以陷入宇宙人生的迷局，是因为心不“阔”、心不“真”、心不“明”。心胸开阔、心境真诚、心地光明，是中国文化十分强调的为人修养，也是走出人生迷局的康庄大道。心“阔”的人，能容纳天地意境，不被私心私意所迷。人生的各种“迷”，归根到底是被“我”所迷，自我中心、自私自利会导致为人处世的盲目。一个愿意超越自我本位的人，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欲望，懂得如何对待和运用自己的情仇爱恨，善于超脱人际对立和人生得失，不会有太多个人“命运”叹息。心“真”的人，不自欺，不伪饰，不被假丑恶所污染，不被怪力乱神所迷惑，能如实映现宇宙人生的本来面目，能自我觉察到心灵的“解脱”力量，能从万象森罗的有形世界中“抽身而退”，回归到“自性”不动的本心境界，从而找到安身立命的心灵归宿。心“明”的人，能“看破”宇宙人生的真假、虚实、有无，自由自在，光明自觉。“明”在哪里？“明”当然是在心里，心境清净即明，如果心境不清净，整个宇宙都会对心灵构成诱惑，连宇宙中最明亮的阳光对心灵也是一种迷惑。按古代儒家对君子的要求，心不但要清净明朗，还要充实仁义礼智的德性，才算是心灵圆满的“明”；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要求，心不但要清净明朗，还要充实“为人民服务”的自觉，才算是心灵圆满的“明”。
　　我们作为凡夫俗子，不敢轻言自己能轻易走出人生的迷局。但既然知道自己身处世上并非无碍，那么时时提起一份自省、觉照之心，对自己活得通透、明白一点便是很有必要的。
　　潘永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