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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茂名日报 第2019-01-04期 第B4版:荔风

家乡的狗尾粟

  农耕文明,传承千古。古人、今人将农耕文化发挥到了极致,并与时俱进,与日月同行,用勤劳、智慧、俭朴、创造,积淀了丰富的农耕文明和生存技能。因为农耕文明是我们敬畏的衣食之源,所以,恢复和延续农业生态才是建设新农村的本真,农业生产的形态才是美丽乡村最亮丽的底色。
  ——题记
  小米,北方人叫谷子,我们家乡叫它“狗尾粟”。
  狗尾粟耐旱,是旱地作物。它多被种在坡地上,但我们家总种在车田里,其实是间种在春花生地里。每到立夏时节,花生地里,疏疏落落长着尺多长的毛茸茸的狗尾粟。它头重秆轻,随风摆动,金灿灿一片,煞是可爱。
  爷爷说:狗尾粟是来渡“四月荒”的救命粮。那时,晚造粮四月已经用尽,新粮未出,是青黄不接的饥荒时期。乡下人把过四月叫作“捱四月荒”。那时粮食就主要靠粟米粥和四月薯了。
  狗尾粟成熟的时候,金黄金黄的,所以大家也叫它“金谷”。它米粒虽小,聚少成多。用来煮粥,饥渴时舀碗稀稀拉拉的小米粥,仰头喝下,解渴止饿。最奢侈的是切了南瓜,混合小米,煮成金黄色的粘稠粘稠、糯糯的小米南瓜饭,则是记忆中最难忘的顶级享受,也是小孩子最渴望和最向往的美味。于是,我就记住了家乡的狗尾粟,记住了车田花生地里连片的勾着头随风摇摆的狗尾粟。
  可是,现在再没人种狗尾粟了。听说粟米价钱很好,但人们嫌麻烦不种了。我每到乡下,都极力关注,但始终眼巴巴再也见不到当年那沉甸甸的,在田间那风中摇头晃脑的狗尾粟了。
  我们一家生活在白沙河畔,从小听着水车的咿呀声和渡船的摇桨声长大,伴着白沙、绿水、车田度过了童年。对那恬淡的农家生活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爷爷是一位天才。他没有文化,但会种田,会撑船,会榨米粉,榨蔗制糖,会修理水车,会捕鱼,他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只要和爷爷在一起,我胆子就特别大,什么都不用怕。
 ■许冠华
 每年春种花生的时候,爷爷总与众不同,他每在点种花生时,总往粪里放上一把狗尾粟的种子,拌均匀后随粪播到花生地里,到为花生松土时,把花生地里长出来的粟苗去密留疏,让它们共生共长;到收花生之前,收起狗尾粟,一般都能收回四五十担小米。仅此一项,就比别的农户多收了一造粮食。
  车田在离家4、5里远的白沙河边,是一望平展展的田地。那时并不用亩数来计量耕地面积,它是祖父用一年75担租谷从别人那里租过来的。因为这里比较偏远,如果没有水车,就只能算作坡地,所以田租并不算太贵。
  经过盘算,祖父租下来了。首先就建了一道水车。在枯水期,祖父就运回松树桩和芒草将河拦了一道水闸,还带领几个师傅制作了一架高车。水车根据扬水高度分为高车和低车的。我们家的田地是高坡地,所以水车要比别的要高。祖父是行家,他将远路买回的箭竹,用烟火熏烤过做成骨矢,用松木桩架起转轮,装上车筒,就成了一座很壮观的水车。有了这架水车,我们家的租地就成了一片旱涝保收的肥美的车田了。
  在水车旁边,又建了一间田头屋。十舅长住在这里看管田亩。这里可以存放犁耙等耕作农具,平时还可以让在这里劳作的人避雨或吃中午田头餐。十舅很勤奋,手不停、脚不歇地管理着这片车田。水车长年不停地“吱呦,吱呦”地转悠,河水就不间断地流进大田,滋润着肥美的土地。一年两造,早造种花生,晚造插水稻。边远的高坡旱地上,全种上了糖蔗,这些作物,就足够我们一家十多个劳动力忙上一整年了。
  白沙河的三月天最美。不但水清沙白,而且两岸草青树绿,满田的春花生墨绿的枝叶间夹满黄色的花。松过土的花生长势特别旺盛。其间间杂着高出一头的狗尾粟也开始抽穗了,毛茸茸的形象就恰似一条黄狗的尾巴。春风荡漾,一望无边的摇晃着的狗尾粟,真让人心旷神怡。
  这时,站在田头的爷爷脸上堆满笑容,他凝望着、沉思着,看着绿油油的庄稼,尽显出一个农耕者由衷的自信和快乐。
  白沙河最美是清明前后,春雨潇潇。一场大雨过后,河水涨了。这是河鱼逆水回游产卵的季节。在越悬越急的出水口,上水的鱼就最多。爷爷将鱼笼倒装在出水口,用不了一会,拿起鱼笼就可以倒出一大棒沙鳅。这些白色的扁形的沙鳅,透明的鱼肚里全是金黄色的鱼子。听说,这种鱼类是从海上回游上来的,是上等好味的食材,现在早已绝种了。
  到了收割狗尾粟的时候,已是初夏了。小满,江河满。这时正是捕捉下水鱼的季节。爷爷在车陂的出口处,挂上一丈多长的网袋,专装那顺流而下的大小鱼类。爷爷把船系到木桩上,拉上网将鱼倒进船舱,各式各样的鱼类,活蹦乱跳,只用半天工夫,就可以捕到一篓鱼了。那时,全家餐餐食鱼,享尽河畔人家的口福。
  后来,我长大了,到了很远的学校去读书,从课文中学会了“沉甸甸”这个词。它是从文中“山西一派好风光。山边田野长满了金灿灿、沉甸甸的谷子,在春天的风中摇曳着”来的。我告诉爷爷,书中的谷子就是我们地里的狗尾粟。爷爷笑了,笑得很开心。我们望着车田那摇摆着的沉甸甸的谷子,依然叫它做“狗尾粟”。直至后来,我们都叫它“狗尾粟”。
  水车依旧“咿呀、咿呀”地那个转。旁边探出河边的青竹上,挂着几条垂落下来的紫藤,连同下边转动着的,布满青苔的墨黛色的水车,构成了一幅苍老古朴的画,与地里生机蓬勃的绿野中的花生和狗尾粟,是那样协调,形成媚人的田园风光。其间,最出彩的,依然是那疏疏落落、摇摇摆摆的狗尾粟。
  早前,北方的同学给我快递来一包精装的小米,说是最滋补养人的五谷杂粮。我捧着远路而来的小黄米,便又想起了家乡车田的狗尾粟,并决定回乡去看看白沙河岸边那片曾经种满狗尾粟的车田。
  但很失望,这片土地已经休耕多年了,连那上面的杂草也长了一尺多高,再没有了耕种过的痕迹,估算也荒了好多年了。
  现在,正在大张旗鼓地整治河流,建设美丽乡村,白沙河也纳入整治计划了。
  我想,如果着手恢复白沙河两岸的农业生态,恢复这片车田的耕作,就像当年我爷爷经营的那样,一定能入诗入画。就如那墨绿的花生和黄色的花,那摇摆的狗尾粟,那真实有用的水车,肯定会受到游客们的青睐。说不定能带动白沙河美丽的乡村游呢!
  我旧地重游,默默地追忆着童年。蓦然生出一丝惆怅来。当前的乡间,正在兴起整治河流建设美丽乡村的热潮。在很多的公园式的设置中,却忽略了农村中最美的农耕文化的历史传承与发展,与农民创造生活的勤劳和智慧的基本文化元素相去甚远。今天人为造出来的美景,雕琢之功掩盖了自然生态,显得那么像无源之水,让人觉得陌生而滑稽。
  我想:农耕文明,传承千古。古人、今人将农耕文化发挥到了极致,并与时俱进,与日月同行,用勤劳、智慧、俭朴、创造,积淀了丰富的农耕文明和生存技能。因为农耕文明是我们敬畏的衣食之源,所以,恢复和延续农业生态才是建设新农村的本真,农业生产的形态才是美丽乡村最亮丽的底色。如果淡化了农耕文化,必会失却了现代农村的特色和品位,进而化作虚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