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电卫城，六百余年沧桑话古今

　　■张慧谋
　　刀光剑影、哀鸿遍野的神电卫城，留下了一段漫长的明清战争史，满目疮痍的古城遗址上，埋下多少壮士的尸骨和冤魂！
　　当我们从古城老街走过时，虽然感觉不到这片土地的灼热和血腥，然而，留在史籍上的那些与这座古城相关的文字背后，你仍然会感觉到内心的寒栗与悲怆，世态的炎凉与无奈。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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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过，在电城，每家每户都有二三百条城墙砖。有的砌墙，有的围猪圈，有的堆在角落里，有的垫在脚下成了路基。
　　哪来那么多的城墙砖？不用问，也知是从老城墙上拆下来的。
　　谁拆？当然是人，住在城中的人，还有周边地区的村民。他们被迫把这些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老城墙拆了。
　　从县志里翻出一个词条：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七七事变”，日本人入侵中国。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10月以后，日寇飞机军舰不断轰炸、炮击电白沿海圩镇。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2月，日机狂炸电城，县立中学校舍及附近民房多被炸毁。
　　这就是老城墙被拆毁的罪魁祸首。
　　据城中老人回忆，日寇天上轰炸，海上炮击，北城门那一幕最惨，被炸飞的尸首，血淋淋地挂在城门边的大榕树上，惨不忍睹。
　　后来，为方便城中居民逃离，县长下令把城墙拆毁。不仅城中居民，还从附近的山区和沿海一带，调来大批民众参加拆城墙。
　　日寇撤离了，城墙也拆得所剩不多了。城里城外的人，又开始抢城墙砖，未拆光的，也给抢砖的人拆走了。
　　从此，小城再也没有城墙。那些城墙砖，也成了小城人建屋围猪圈的材料。
　　城里城外，大街小巷里的老民居，周边村庄的老宅院墙，你都会发现这些大块头城墙砖，砌成的墙壁，表面粗糙凹陷，有的上面还镌刻着年号。
　　早些年，在护城河边菜地，垒园基的，也是城墙砖，围成猪圈的，就更常见了。一座明代小城的老城墙，就这样毁了，那些老砖头，就这样散落于民间。
　　护城河还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在。河里的水是清的，流动的，岸边是竹林和葵树，青悠悠的，风一吹，竹叶摇曳，一片喧哗。
　　护城河的水，养着浮萍、金鱼草，漫长的夏季，城里城外的人，男女老少，都带上肥皂毛巾，来到护城河里“洗身”（泡澡）。
　　男女同河浴在明朝就有。当时有位被贬的京官，带着他的家眷和仆人，来投奔在城里做知县的同乡度假。时值岭南盛夏，这位官员的仆人，每日中午都离家外出，也不向主人说明去处。
　　主人疑惑，一天跟踪仆人来到护城河边，秘密终于揭开，原来仆人是到护城河看男女同浴，这在当时，是破天荒的“奇闻怪事”。
　　京官看后惊叹，没想这小城的人如此开放，男女赤身裸体同浴一河，他还为此专作文记述。
　　而在小城，却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尽管是男女同浴一河，也有区域之分，男的在下游，女的在上游，互不相干，各得其乐。
　　护城河的命运随着时间推移，一段段的被人瓜分，拉来泥土填平建房子，现在，能看到河床的地方不多了。再过若干年，恐怕护城河就名存实亡了。
　　城中老人说，这护城河啊，过去河水源头来自庄山，山上流下好大的瀑布，几里外也能听到飞瀑雷鸣，后来山中大树砍了，瀑布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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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故事多，灾难也多。
　　明隆庆三年（1569年）正月，参将府兵乱。驻守神电卫城的府兵多为浙江兵，纪律涣散，常骚扰城中居民。
　　这年的正月十四日夜，府兵乘城中居民元宵观灯之机，持兵器冲出参将府，沿街劫舍，殴打员生，奸淫妇女。次日，府兵鸣锣呐喊，抢掠愈演愈盛，西关一带被洗劫一空。府兵所为激怒城中居民，奋起反击，与府兵决战，结果两败俱伤。府兵被捕杀的捕杀，败者遁入山林为寇。
　　城中老人说，参将府就在小城北街，一二十年前参将府遗址还在，近些年拆建新房，连墙基石都挖走了。
　　隆庆五年（1571年）二月，府兵与倭寇狼狈为奸，攻陷卫城，在城中劫掠数日才撤走。
　　十二月，倭寇再度血洗神电卫。三日夜间，倭寇从东北、西南卷杀入城，知县及一批官员争相弃城而逃。指挥张韬（电城人）仓促应战，终因寡不敌众，力战而死。临终前张韬抚剑长叹，这些狗官都是偷生卖国之徒，韬死又何怨！
　　十三日，又有倭寇三百余人从境外长驱直入，与城中倭寇一起驻扎城内，日夜掳掠附近乡村。二十三日，倭寇大肆屠杀城内军民，抢劫财物，焚烧民房，被杀害者达3800多人，妇女被奸淫或投井、自缢而死者不计其数。
　　阴气森然的小城，几乎成了空城、死城。
　　转年，隆庆六年（1572年）正月，兵巡李材督兵自肇庆至电白，处理后事。其时，城内遗骸遍地，室庐煨烬，残民寥落，场面惨不忍睹。李材见状，捐俸银20两，命典史王策收敛埋葬，并立碑以训诫后人。
　　崇祯二年（1629年），海寇犯境，海盗头目李魁奇率船170艘于三月侵袭莲头港。四月十三日副总兵陈珙奉命征寇，统战船200余艘自广州湾抵达莲头港外，将贼船围困。其时，贼船已无退路，但陈珙贪功冒进，不谙地形，错误地指挥战船突入港内，终致失败。副总兵陈珙也阵亡。
　　民国五年（1916年）1月间，为配合孙中山领导的反袁讨龙运动，许国锋、杨初率中华革命军千余人在白水岭暴动。起义失败后，许国锋撤退至沙琅、霞洞一带活动。民国八年（1919年），许国锋及众多中华革命军战士被桂系军阀诱杀于电城，造成血洗圣殿坡事件。
　　圣殿坡即现时电城镇人民公园内，因当时城中流传许国锋率领的革命军战士在圣殿坡接受桂军检阅操练，故城中居民闻讯从四街蜂拥而至，桂军难以控制场面，结果枪声大作，革命军全部覆灭，不少看热闹居民也死伤不少。
　　至今，电城还流行一句骂人话：“你去圣殿看操吧！”即去“找死”。可见那场血腥屠杀，在小城人内心布下难以驱散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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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有过几位显赫的历史人物。
　　出生地在城北十里山兜丁村的“隋谯国夫人”冼夫人，城东郊外庄垌宋代护驾功臣“忠烈侯”黄十九，以及黄十九后人“爱民如子”明时知县黄廷圭等，姑且不说。几百年来，这座历史底蕴深厚的小城，就曾经有过几位为人称道、闻名遐迩的名人。
　　张韬（？～1571），电白县电城人。任神电卫指挥佥事，其始祖千户张贞与指挥使王虎，是督建神电卫城的首任长官。
　　明朝隆庆五年（1571年）十二月初，倭寇攻打神电卫城，张韬明知城中官员保命弃城而逃，他却策马横刀迎战。在腹背受敌的危难关头，张韬大义凛然，奋勇杀敌，战死阵营。
　　据考，张贞后人出过不少文武官员，一百多年之久，张氏家门之后为这座神电卫城，有过斐然政绩和贡献。城南门外“天后宫”，也是张贞后人筹资所建，这座建于明代的老庙，与十字街口钟鼓楼，是电城仅存的两处明代古建筑。
　　高群英，电城郊麻茂人。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投军清政府防营，后考入广东陆军将弁学堂。毕业后，任督练公所征兵委员，在军营中积极传播革命思想，曾参与推翻帝制活动。辛亥革命后，跟随孙中山，与其胞弟筹集军费，支持孙中山“反袁讨龙”运动。在执行任务中，高群英不幸被捕。在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之下，坚贞不屈，终被所害，年仅32岁。高州城、电白城两地为高群英开追悼会，朱执信、廖仲凯发来唁电。
　　高群英墓，至今仍在电城北庄山山麓上，后人为其建亭于坟墓旁以记念。
　　区鲤腾（1914～1985），电城南街人。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他以优异成绩考入广州中山大学，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毕业于该校土木工程系。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留学美国明尼苏达州立大学，深造土木工程专业，并取得该校土木工程博士学位。1953年至1962年，区鲤腾博士到纽约担任桥梁工程师，从事公路桥梁设计、建造工作。其间，由他主持兴建的国泰老人大厦，其别具一格的建筑风格，受到全美行家的一致推崇。
　　区鲤腾最杰出的成就，他任南加州道格拉斯飞机公司结构工程部高级科学工程师期间，参与尖端科技研究和阿波罗太空船工程设计，为美国登陆月球的科技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
　　晚年，区鲤腾潜心于古诗词创作，在洛杉矶创办华人“梅花诗社”，出版过《梅花诗词集》等多部作品，被推选为该诗社名誉社长。
　　1985年，区鲤腾病故于美国洛杉矶，享年72岁。他的故居，今存电城南街。
　　著名书画家陈光宗，文化名人书法家吴兆奇，也是出自电城。电城是人才辈出之地，从文经商，均有斐然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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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百多年的历史和文脉，形成电城独有的传统文化底蕴、人文气息、商贾文化、饮食文化和民风民俗。特别是商贾文化和饮食文化尤其明显。
　　电城人的商贾文化由来已久，从县治迁入神电卫，就引进了一批外省商人，如来自江浙、福建，包括中原，他们或随官员裙带关系而来，或随盐商茶贩而来，或因市场所需而来，也有本地附近的商贩介入，加上明朝曾一度在南门港以外的公海上形成邻国海市，电城人的经商传统和意识，都有别于内陆城市，融通、开放、多元化的商品意识和城内商贾群的崛起，使这座滨海小城，不仅货物琳琅满目，经商的门户也洞开，吸收外来风气，形成电城独有的从商氛围和文化。
　　明清时期，电城西街有固定的苏州绸缎商铺，东街有来自外地的山珍海味、虎皮、豹骨、鲨鱼皮等和贵重药材，通街可见。洋伞、洋钉、火水（煤油），这些洋货，在很多地方尚未出现时，电城市面早已有售。
　　旧时南门港是明末期至清中期，周边地区最繁华的商港码头，每天外来运输盐和各种货船，停泊在南门港外，泊运货源物资。
　　县志载：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电茂盐场改灶煮熟盐为池晒生盐，产量大增，各地前来运载食盐的“贾人沽舶云集，樯帆蔽空”，海上运输一派繁忙。连城中军妇，也参与挑盐的队伍，城南村民和部分城中居民，在那个时期，也多以挑盐为生计。
　　清末至民国后期，城南傍海一带，已是广东最大的盐产区，输入内地江西、湖南等地的食盐，几乎是来自电白沿海产的生盐。大笔的盐税也提高了电白县城的经济地位，而电城，作为县治所在地，自然是电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直到1950年12月，电白县治迁往水东镇，神电卫城作为海防要塞和县治，才结束它的历史使命，历时556年。
　　县城虽然迁移异地，但独有的人文史、特色饮食文化、商贾基因遗传，仍然留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小城。
　　说到从商，极少有人对电城人提出异议，都认为电城人是做生意的好手。在小城里，从事手工业、饮食行业、柴米油盐姜醋茶的，比比皆是。东西南北街，临街的几乎是铺面，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还能见到不少裁缝店、中药店、染布店、打银铺、糖水铺等等百年老字号的档口和店面，在临街骑楼底下一溜铺开，各种商品应有尽有。钟鼓楼下的草药铺，一直延续到前些年，成为小城人一种情结，尽管后来生意并不好，但经营者仍然坚守着那份割舍不掉的情怀。
　　改革开放后，小城人更是如鱼得水，这三四十年间，电城超过亿万富翁者，难以统计，十亿百亿数百亿元家产的富翁，一个小小的城镇，恐怕要居全县之首。
　　电城人经商，始终坚守信誉，这是祖先给他们留下来的传统和美德。
　　有时你到鱼行去买海鲜，不问价钱，对方也不会坑你，反而认为你诚实，临走还给你添一条鱼一块肉。
　　这就是电城人。他们始终坚守一个信条：有舍才有得。
　　说到吃，有人说“电城人嘴刁”，也就是电城人对饮食挑剔，不仅食材好，味道好了才是真好。
　　最为人称道的，是鱼炸、蚝炸、鱼丸、墨鱼饼，不仅选材要新鲜，味道和制作工艺，是外人学不来的。离开电城，这几样东西，就吃不到原汁原味的“电城味道”了。
　　至于其他美食，品类多到数也数不过来，在小城夜市，你可以通街吃也不会重复，真是个容纳各地风味的美食之城。
　　这些富有特色的美食，多半是“舶来品”。你可以想想，数百年来，从外省来电城任知县的，有200多位，还有其他同僚部下，他们带来的食谱，足以让这座小城的饮食文化，形成一个多元素独有的饮食体系。
　　听城中老人说过，民国时，城里一大户人家摆过“满汉全席”，连摆三天流水宴，早中晚菜式不同，全席至少108道菜，南菜54道，北菜54道，真是极尽豪华。
　　顾名思义，满汉全席，就是清朝的宫廷盛宴。既有宫廷菜肴之特色，又有地方风味之精华；突出满与汉族菜点特殊风味，同时又展示了汉族烹调的特色，是中华菜系文化的瑰宝和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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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城人从县城迁往水东，到茂名滨海新区成立，电城镇归滨海新区管辖，刚好六十年多点。用电城人话说，六十年，“甲子花回头”。
　　六十年一个轮回，甲子回头，是好事，是时来运转。
　　应了电城人的预言，滨海新区成立六周年，电城的发展是迅猛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现代化大港口，已成规模。再过几年，水陆交通快速便捷的电城，将成为投资热点，世人向往的旅游景区。
　　电城的历史，将掀开崭新的一页。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