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如镜长相映

离开潮州，离开拜谒过的韩文公祠，已有一段日子，我总想写下点自己的感想来，但又迟迟未能动笔。我记得，那天我拾级而上，步入韩文公祠的侍郎阁，在韩愈塑像前，行三跪九拜礼，以表达自己无比崇敬之情。这次粤东之行，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动机，就是到潮州，到韩文公祠，拜谒这位令人敬仰的唐、宋八大家之首，这位 “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一千多年来，一直被人们敬仰和怀念的文学家，同时，也是为官为人正直清廉，处处为老百姓着想的好官。正因为如此，韩愈在潮州仅仅八个月，倒让潮人纪念了一千多年，况且，韩祠所在的山，称韩山，韩祠面对的江，即当年驱除鳄鱼的恶溪，称韩江。这都是为什么？我想，这便是民心，在老百姓心中留下丰碑，留下善果，祠中有诗文赞曰：“民心如镜长相映，山水于今皆姓韩。” 对韩文公的敬仰，由来已久，在读中学时，读韩愈的文章，便深深地记下了“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以及“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等名句，还有“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让人感慨系之，说出了多少人怀才不遇的心酸和期待。特别是他提倡的古文运动，“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一扫六朝的浮躁虚饰，开创了中唐以后的一代新文风。这些，都一直影响着后来人，就是今天，仍然在影响着一大批在写作上关心时政，关心群众疾苦的作家，还在实践着韩愈当年的提出的主张。 我对韩愈的敬仰，还由于我常常阅读我国当今最出名的散文大家梁衡写的《读韩愈》这篇名文。这是我读过的写韩愈、写韩愈与潮州，写得最好的一篇散文，无论是构思还是文字表达，写得这样生动传神，这样文彩飞扬，这样感人至深，很难再有人出其右。正是源于常常读这篇散文，心中更加积聚了要到一到潮州，要到一到韩文公祠，拜谒韩文公的愿望。并且，由读名家名作，到实地拜谒，更引来了一些深层次的思考。是什么造就了韩愈？是什么让他留芳千古？又是什么能让他在远离长安，也远离他的家乡，当年还是蛮荒之地的潮州，占有了一方山水？ 公元819年，是唐朝宪宗年代，当时，朝野上下，一片崇佛之风，韩愈上了《谏佛骨表》，谏阻唐宪宗迎取相传是佛祖的指骨。正是这篇谏表，让韩愈被贬八千里，到潮州这个小地方当刺史，或者说，是因祸得福，这次上表及后来的故事，成就了他的生前身后名。但我们不能以果推因，说明韩愈在上表之前没有心理斗争，上表之后被贬，没有后悔？梁衡在《读韩愈》里，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描写：“长安大殿上的雕梁玉砌在如钩晓月下静静地等待，秦岭驿道上的风雪，南海丛林中的雾瘴在悄悄地徘徊。历史终于等来了一个衰朽的书生，他长须弓背双手托着一封奏折，一步一步地走上大殿，然后又单人瘦马，形影相吊地走向海边天涯。”每每读到此，顿感荡气回肠，思绪联翩。满朝文武，为什么都噤若寒蝉，为保自己的官位和荣华富贵，对皇帝的喜好亦步亦趋，没有一个人敢于开口，敢于力谏，只有韩愈，只有他，“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敢于逆皇上之意，敢于写下那篇著名的奏折，我想，这是源于他有一种心怀天下苍生，希望宪宗皇帝不要执迷不悟，不要太崇佛，以致劳民伤财，同时，也是他那种“文章合为时而著”的书生意气，遇到不平事，遇到自己认为不吐不快的事，一定要把自己的见解和主张写出来，即使由此而让自己命运转入低谷，也要努力一搏，虽然耽心，但仍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慨。这点，真是非常难得！虽然后来被贬，韩愈应是有点后悔的，这从他的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中可见一斑。当然，他不是后悔自己写了这么一篇奏章，他后悔的是唐宪宗没有听从他的劝谏，依然照旧搞他的佛事，于事无补，而自己却要离开京都，贬到八千里外的地方去。 虽然如此，韩愈来到潮州后，不是怨天尤人，也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慢慢捱日子，以等朝廷起复。而是保持着儒家思想那种积极入世，积极有所作为的书生意气。既来之，则安之，那种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身处何种处境，依然有所作为的思想支配着他。我在韩文公祠上，凭栏远望，面对着滔滔的韩江，遥想当年的韩愈，以贬官之身，来到潮州仅仅是八个月，却做了让当时人受益，让后人津津乐道的四件事：驱除鳄鱼，兴修水利，赎放奴婢，兴办教育。这几件事，最出名的是驱除鳄鱼，因有一篇《祭鳄鱼文》传世，而对后世影响最深的是兴办教育。正如韩文公祠中的对联写到的：“辟佛累千言雪冷蓝关从此儒风开海峤；到官才八月潮平鳄渚于今香火遍瀛州。”就是高度概括了韩愈在潮州做了这两件影响深远的事。 短短的八个月，说起来真是短暂。半年多一点，一年还不到。在短短的八个月时间里，可以为老百姓做这么几件事，虽然有的做好了，如赎放奴婢，有的也只是开了头，比如兴办教育，应是请了老师，办了学校，招了学生而已，还未到一年，教学效果如何，还是到后来才知道的。开风气之先，开了一个好头，这点至关重要，后人有诗赞曰，“不有韩夫子，人心尚草莱”。潮州后有“海滨邹鲁”之称，韩愈功不可没。但是，即使是这么短短的几个月，一个衰朽的书生，一个触怒了皇帝而被贬八千里外的地方小官，却能够用自己的见识和能力，做力所能及的事，做好几件惠及老百姓的事。既造福当时，又惠及后世。这，真不简单！看看今天的地方干部，比如地级、县级领导，一般来说，在一个地方都不会只干一年半载吧，也不会象韩愈那样负着“贬官”的包袱来干事，然而，有没有真真正正，切切实实地为地方多做几件实事，多为老百姓分忧，多做造福当代，又利在千秋的事呢？这很值得对比和借鉴 。“民心如镜长相映”，韩愈被贬潮州短短几个月而为潮州老百姓做了这几件被后人称颂的好事，实事，映照着后来人，也映照着当今的人。想留下你的政绩，留下你的丰碑，只有心系百姓，百姓才会纪念你。韩愈便是用他的实际行动，赢得老百姓的爱戴和怀念，赢得了“山水于今皆姓韩”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