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江辞

　　邓亚明
　　一
　　鉴江是一条立着的炊烟
　　多少人起早摸黑穿行在她的浓香里
　　像一尾尾游动的鱼
　　
　　炊烟可以熄灭，而鉴江奔流不息
　　澎湃成故乡世世代代的血脉
　　
　　我是喝鉴江的水吃鉴江的鱼虾长大
　　纵使我走得再远，都背着一条鉴江
　　血液里都翻腾着鉴江的一朵浪花
　　
　　二
　　那么多的蜻蜓，不知从哪里飞来
　　云集在江面上，像一架架小型战斗机
　　有的降落在江边的芦苇上
　　此时正是黄昏，一群放学的乡童
　　潜入芦苇丛中扑捉，比着谁捉的最大
　　鉴江岸边，仿佛成了孩子们的战场
　　
　　三
　　每年夏天，上游都要袭来几场山洪
　　带来树头断枝，带来薯叶秧苗，偶尔
　　也带来几头死猪死牛死鸡鸭
　　江口，有人站在木船上用一根竹篙使劲打捞
　　
　　云团将江面的天空压得很低
　　也将那张小木船压得很低，很低
　　
　　四
　　每年夏天，不用上学的日子
　　是村外鉴江最热闹的日子
　　整条江里，全是光溜溜的脑袋光溜溜的屁股
　　他们的蛙泳姿势和跳水动作
　　不比赛场上的冠军差
　　也有人从这里走上世界的领奖台
　　也有人因为不小心而被江水吞没
　　
　　傍晚时分，我经常见到江边那个叫魂的妇人
　　一遍遍叫着虾仔狗仔的名字
　　听得我心里像江水一样，打着冷颤
　　
　　五
　　大桥建起来后，渡船便退役了
　　昔日那个人来人往的渡口也荒废了
　　蒿草长得比流水还快，遮没了路
　　平时不敢飞近来的钓鱼郎鸟儿
　　栖停在那张弃船的桅顶上，目光
　　全神贯注盯住水面的动静
　　
　　渡口边，那间摆渡人住的屋子
　　再不会有人喊“晚爹，赶快开船！”的叫声了
　　
　　只有一阵阵江风从前面的破窗户吹进
　　又从后面的破窗户吹出
　　
　　六
　　宽敞的江滩是水边村孩子的舞台
　　骑在牛背上的童年是一段最美好时光
　　老水牛贪恋草地，我们贪恋
　　蓝天白云，蝴蝶蜻蜓小鸟
　　贪恋江里的鱼虾和总打不完的水仗
　　还贪恋大水牛舒服的背
　　那是横在心中一座最坚固的桥
　　
　　七
　　鉴江，每天都有故事发生，都有故事被流走
　　时光也被流走，偶有一两个老人也被流走
　　
　　没被流走的是江边那块光滑的石头
　　每天都有女人在上面敲打出一串串话语
　　然后搓揉进江水里流走
　　
　　没被流走的还有江边那棵老乌桕树
　　它见证着小村和江里的一切，但它总是一言不发
　　那年，那个寻短见的女人
　　就是从这棵树边下水
　　它竟也没能将她拦住
　　
　　老乌桕树总是不停往上长，往上长
　　眺望远方
　　远方，是鉴江的入海口
　　辽阔而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