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回忆录

　　车树才
　　我和老伴相濡以沫走过50年。50年，在历史长河中，只不过短短的瞬间，但在人的一生是漫长的，回忆与最心爱的人慢慢变老，难忘、有趣的事，犹如咀嚼甘榄，回味无穷。
　　我在小学任了多年代课教师才转正，工资由23元提到29元。
　　当年我30岁，每当我假日返家，母亲叨唠着：若不抓紧找“对象”，过了30岁，姑娘说你是“老男”，那就难办了。我的“死党”也为我的人生大事着急，经常在我的面前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吟唱唐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以著名作家陈残云写的长篇小说《香飘四季》里学到的“胆大、心细、面皮厚”的恋爱“秘方”传授给我。“死党”还建议我找对象的“阵地”要从平原地区转移到山区，因山区姑娘比平原女孩“眼界低”。
　　母亲亲自出马请了一位媒婆介绍一位村姑来陈垌圩“相睇”，那个姑娘长得高挑，眼大而有神。我想，若能娶到这个美女为妻，真是三生有幸。相睇临别之际，我迫不及待悄悄问她：“琼，您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她低着头，红霞满面，羞答答说：“我不知道，你问我的爹娘吧。”
　　第二天清晨，媒婆就来告我知，因我是一个识字识墨的文化人，不管工资多少，琼的父母非常满意这门亲事，明天琼就来和我去石鼓镇民政处登记结婚。虽然新中国成立已有十多年了，想不到在我们的小山村，男女婚姻还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的。
　　岳父是打猎、捉鱼能手，她在娘家时餐餐吃的不是鱼就是肉，身体非常结实，满面红光。琼来到我家不到一年，因生产队分配粮少，我的工资不高，经济很差，瘦了十多斤，但她毫无怨言。本村有一位不怀好意的人，以挑拨的口吻对我爱人说：“你嫁给XX，瘦成这个样子，你不后悔吗？”“有情饮水饱！”我爱人心直口快回答。那个人灰溜溜不敢再说了。
　　当年包产到户，我家领有五亩多责任田，最大的孩子12岁读小学五年级，最小的才二岁，我在离家六里多的“上坡初中”任教，星期六才回家，所以耕田的重担落在妻子身上。包产到户第五年，她不幸患腰椎增生坐骨神经痛，疼痛得日不想食，夜不能眠，没法行走。课余时间一有空，我就骑着自行车往家走，接替妻子的劳动。妻子看到我被繁重的体力劳动累得又黑又瘦，背都驼了，心痛不已。为了减轻我的劳动强度，她谎说病好了，要下田劳动担东西，一会儿她就摔倒。据医生检查，她的病更加重了，需要每日打针治疗。为了节省支出，我向医生求教学会打针，为她打了四个多月120多支药水治好她的病。从此，我都不准她担东西，只要她的病不复发，不管劳动多苦多累，我都心甘情愿。
　　若提起婆媳关系，许多人都说，一个是“水”；另一个是“火”，永不“相容”。但老伴与我母亲相处了30多年，她俩从未红过脸闹过意见。邻里赞我爱人是孝敬老人的典范；母亲说她是千里难寻的好媳妇。
　　十多年前，我写了一篇怀旧文章《范凯，您在哪里》在《茂名日报》发表。老伴看了后，性情180度急转弯，温柔变暴躁，从爱说爱笑变得沉默寡言，愁容满面。她闻知责编黄先生告我知，范凯在网上寻找我后，每当有人打电话给我，她不管做什么都放下，走近我的身边听；邮递员送来我的信件，她以最快的速度拆来看。儿媳悄悄地笑着对我说：“阿妈呷醋了。”我俩结婚几十年来，互相信任，相亲相爱，想不到现在我写了篇怀念女作家的文章，使她误解，陷入痛苦中，我深感内疚。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了解除老伴误会，我同她促膝谈心。
　　“你为什么要寻找范凯？”
　　“当年我认识范凯时，她才二十多岁，才华横溢，已出版文学著作多部，是我的偶像，后因一点小事，她被打成右派，遣送回家监督劳动，我感到不公，可惜。现在我是古稀老人，肯怀旧，又想起50多年前的范凯，不知她的近况。所以我用‘范凯，你在哪里’作文章题目，较切题，新颖，而不是寻找她。”
　　“在文章中你为什么不用‘你’，而用‘您’？她生得美，你很爱她吗？”
　　“她那时是信宜县文化馆干部，主编《信宜文艺》，我曾为《信宜文艺》投稿，她对我这个寒酸的牧童不是看不起，而是重点培养，使我进步很快，16岁就在省级刊物《广东文艺》发表多首诗歌。为了表达作者对编辑的尊敬，所以我在文章中不用‘你’而用‘您’称呼她，与范凯生得美无关。我说句公道话，您比范凯更美。”
　　“多谢你说句良心话，但我的文化水平，比范凯差得很远。”
　　“当年我娶您时，许多人嫉妒我，说‘臭老九’娶美女，犹如好花插在粪堆头。您一个貌美如花、纯朴的农村姑娘肯嫁我，我感到三生有幸，心满意足了。您还提您的文化水平低做什么？”
　　俗话：“女人心，海底针”，我确实难以捉摸人心，我和老伴谈心后，她的疑心还很重，我出街，老伴必问我做什么，所以我若外出，都“邀请”她一起去。
　　后来，范凯来信，老伴看到范凯写的“我今年75岁，还能经常去公园跳舞。先生是39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广东省口腔医院院长。”老伴拴在心上的石头才放下，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和笑容。
　　改革开放后，党的富民政策普惠百姓，十多年前儿子在高州城买了一套大房子，我老俩口随家人来城居住，出街经常看到许多老年夫妇和年青夫妇挽着手逛街、游公园。我对老伴说，我俩也学学他们吧。但老伴坚决反对，说埋在心里的爱才是真正的爱，何必要“摆款”给人看？我也想，只要老伴高兴，随她意愿吧。